两世卿珏

第五章 割离

    
    除夕日突如其来的小雪,导致进宫的马车慢了些,陈仟行到时,正好看到膳房端菜上桌,今年的除夕在北漠王宫算是件大事,新君上即位、除夕夜下雪,怎么看都是好兆头,除北漾府之外,朝中大臣系数到齐。
    他站在殿外,鹅墨色的长袍即身,袖窄边湖蓝丝线打底缝制,身形硕长,常年佩戴的面具被他取下,肤色白皙深沉。
    陈仟行没急着进去,在殿外站了一小会儿,他便注意到,光是这会儿,殿内的桌上皆摆放不下上百种菜品,还别等到结束了,他们的高兴能吃掉寻常人家几年的粮食。
    明明是同一片土地,在外御敌的将士因为粮草的延误或短缺饿战几天,宫内的群臣却铺张浪费,饮酒作乐,这便是他和王师的将领为何不喜进宫的原因。
    “世子,请随我来。”徐泽的声音在周侧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等他回过神,跟着徐泽离开。
    一前一后的身影穿过长廊,经过御园,两人停在巍峨的偏殿前,此处幽静闲适,并无刚才门庭若市的场景,倒让陈仟行觉着不是君王召见他一样,许是前君王过于令他印象深刻,见到陈询的时候,他连基本的行礼都忘了。
    陈君王在世时,是为体形臃肿的君王,而现下的君王,与陈仟行一般年纪,眉眼和陈瑾之如出一辙,若是要比,他还是觉得,王兄的面容简直完败这位年轻的君王。
    “你就是王叔的嫡子,王师最小的将军?”陈询背手而立,明黄色的龙袍在宫灯的照射下,色泽更是明亮,绣制在身的九条龙纹栩栩如生。
    “回君上的话,臣是北漾王府的世子,陈仟行,但王师最小的将军却不敢当,只是少时跟着将军打过几次仗而已,如一定要算,那应该算是王师的最小的士兵。”
    话音未落,陈询嗤笑一声,他记得五淹赤峰一战表现尤为突出的除王兄以外,便是面前这位北漾府世子,当时武臣皆谏言,此人不俗,颇有北漾王的风范,果真是王师的人,脾性都与王兄万般无二。
    父王曾在世时,犒赏给王师的金银和土地都被王兄退回,除不能拒绝的封号和粮草被留下之外,他用行动表明与淮都再无半点瓜葛,有的只是身上同种血脉。
    许久,陈询才垂下眼,说起正事来:“本君听闻南萧景色宜人,年后,世子替本君送大王女去南萧和亲吧,到那儿也差不多春天,既不会冷也不会热,对了,让锦北王也一同前往,他会喜欢。”同王兄住在一个殿的时候,听他提过,他喜欢暖和的地方,这次前去,他会不会高兴一点。
    “臣接旨。”房檐的鸟鸣声此起彼伏,在这空荡的偏殿显得尤为清晰,陈仟行接话,刚才听得少年君主缓慢的出声,好似他铺垫了这么久,最后一句才是真话一般。
    陈询眸光随着远去的朱顶雀定住,他迫切的想知道,连武臣都叹息的交战是何时:“五年二十三次交战,哪次最险?”
    陈仟行目光停滞几秒,思索半刻,淡淡出声:“回君上的话,栖山七进七出,那时大军还在境外,斥候给了错误信号,导致殿下带着一千骑兵在栖山被十万敌军包围,我们赶到时,殿下的战甲上全是血水,这一役丢了半条命。”
    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一年前的所见所闻,陈瑾之持剑杀出一条血路,那屹立不倒的身躯成为了一千王师不降的底气,也让在座的所有人为之一震,若当时带兵的是他,别说坚守十五日,他连五日都守不住,更别说在粮草尽无的情况下。
    而陈瑾之因这战成名,世人皆称赞,却不知这是他用半条命守下的城池。
    陈询背过身,左手轻摆,示意他可以离开,陈仟行行完礼,大步走到殿门前,手刚触到门栓,身后的人突然问道:“十数次的受伤,疼吗?”
    陈仟行脚步和手皆愣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坦然道:“如是臣,那的确很疼,可殿下毕竟不是臣,臣也做不到殿下那般不哼不叫。”
    垂立的殿帘被寒风吹得沙沙作响,随之响起的还有叩响的殿门,徐泽在门外提醒着该入席了,可不论他在外说何话,也不敢踏入殿门半步,毕竟这少年君王表面看起来懦弱无能,内心深处的不甘与猜忌已是深入骨髓。
    宴会过半,嘉泽殿正位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却迟迟未到,若兰云自是知晓前因后果,只叹陈询与她一般,太重感情,倒是陈瑾之随了前君王的果决冷淡,在这宫墙里,最不缺的就是感情,当年,她太重感情,相信奸佞导致府内几百条生灵被屠。
    今年的淮都城难得一见的落了雪,随风飘扬的小雪像拂风而动的柳絮一般,胡乱的打在铺满青苔的院落内、支着大棚做买卖的棚顶和匆忙行驶的车顶上。
    马车因为下雪难赶得很,等陈仟行冒雪回来的时候,被告知母妃已醒,便慌忙前往。
    “母妃。”陈仟行推门进来,颌首行礼,注意到一旁疲惫的人,轻声道:“紫云,你先下去。”
    “是,世子爷。”紫云把药碗拾起,转身离开。
    待门关上,陈仟行温顿的目光落到肖洛云憔悴的脸上,他顾不上脱下落雪的披风,快步走到床边,缓声问起:“母妃可好些?”
    肖洛云轻轻点头,她这次昏迷算得上人尽皆知,王太后故知晓,在她昏迷的时候,召陈仟行入宫,如果她没猜错,定是为了昔日与南萧的承诺。
    “年后,君上让儿子和王兄带兵,护送大王女嫁去南萧。”陈仟行不疾不徐的从袖口拿出诏书,递上前,声音微顿:“孩儿放心不下母妃,母妃可愿一同前往。”
    “不可,行儿是在说什么胡话,这一次母妃就当没听见,切勿再乱说话,也不用再等年后了,你即刻启程,回黎城告知殿下。”肖洛云眉头一紧,王太后早有想除掉王府的想法,在王府安插人偷听乃是易如反掌,倒是现下之事,她不能言语,只能凭陈瑾之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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