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夜幕低垂,裴继安站在左久廉的下首,也不择座,而是虚指着桌上的文书,一一同对方解释里头各项内容。
他方才应付了对方半日,所答之事,无一不是之前上报时在折子当中写过的,却又被其反复盘问,其中刁难简直太过明显。
左久廉对着文书,对当中问题翻来覆去地询问,除却担心再次出现上回被石启贤发问却无法回答的情况,自然也另有一种隐秘的企图。
司酒监就在御街临街之上,此处虽是后衙,却也当着街巷不远,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得外头更鼓声响,凝神分辨,原来已经丑时了。
左久廉年龄渐长,精力早已不如年轻时旺盛,眼下见得裴继安半晌没有疲惫的意思,问了足足两个时辰,依旧精神奕奕,回答起来滴水不漏不说,还一丝苦累都不叫,也不说要回去睡觉,终于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
如此不骄不躁,叫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原本的打算能不能做成。
裴继安没有熬不住,此时倒是左久廉有点受不了了。
他想了想,看着对方腰身还是挺得笔直,面上的神情都没有多少变化,一副沉稳踏实的样子,终于放弃地将那文书轻轻合上,抬头叫了一声裴继安,复又道:“这几个月,你在隔槽坊中做得很好,我同石参政说过数回,先前还欲要为你引荐,只是接连遇得潭州霜冻、蔡州、登州两地地动,兴元府又有蝗灾,再兼翔庆战事不歇,中书忙得厉害,他实在腾不出空来,只好就此作罢。”
他这话中真假参半,却是毫不客气地向裴继安卖了一个好。
最近小半载,大魏确实多灾多难,石启贤也的确忙得不行,据说政事堂、枢密院中主事之人几乎已经常年歇在宫中,而朝中因有急事,好几回都罢了常朝。除此之外,甚至今岁太后与皇后生辰都是停而不办。
值此忙乱之际,左久廉惯来长于看风向,自然不会凑上前去触霉头,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与他不同党也不同脉,甚至战队也截然相反的裴继安执着引荐,此时不过说个嘴响罢了。
裴继安微微一笑,道了一声谢。
左久廉见他毫无动容之色,也不像十分感激的样子,只给点面子情敷衍,虽然心中恼火,奈何此时不是发怒的时候,只好将那不悦之情压下,面上又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还将那音调压低,同春风般和煦地道:“我其实原来就有个想法,若对上的是其余人,倒也不好说,不过继安你是个能担大任的,不同那等小家子气,一心只想着眼前蝇头小利,不顾长远之谋,却能好生商量一回。”
他顿了顿,见裴继安已经抬起头来看向自己,复才用已经商定的口吻道:“我有意将你调回酿酒坊,你意下如何?”
左久廉说完这话,也不待裴继安回答,径直道:“这不单是为了司酒监,也是为了你着想——能将隔槽坊从无到有,可见你胸中有料,只是隔槽坊毕竟只是过渡而已,用不得两年,就不能再做,此等旁门左道,不得长久,长远计,还是得看酿酒坊。”
“正好酿酒坊今次虽然得酒不少,已然及了中书下派的数额,却并无什么出彩之处,以你之能,又熟悉酿酒坊各色情况,想来回得那一处,很快就能重新上手,做出另一番功绩来。”
左久廉一派谆谆善诱。
“也是为了你好——你在司酒监已近半载,应当晓得我这话并非虚言,只要能在酿酒坊做出东西,自然能入得了参政的眼,说不得还能叫其余官人青眼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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