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呢?可想着女人的话,心里却有隐隐的害怕……我就这么憋了几天,母亲想是发现了我的不对劲,终于问起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我再也忍不住,将那天晚上碰上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母亲,母亲听后,脸色变得难看极了,一把拉过我就狠命地打:‘叫你不要靠近那巷子你偏不听,现下可好,出事了。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
我‘哇’的一声就哭开了,母亲骂着骂着也跟着哀哀地哭了起来,终于住了手,将我搂在怀里:‘我们马上离开,明天一早就走,明天一早就走。’
晚上就看见母亲忙着拾掇行李,之前父亲也提过要走,蛮族就要打来的消息在南沙镇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只是奶奶身体不好,就一直拖着,现下碰上这样的事情,是到了不走不行的地步了。
那时我对关家闹鬼的事情并不明了,传说几天之间关家的人全死完了,虽然心中也害怕,但却万万没想到竟会带给家人如此深的恐惧。
第二天清早,母亲将我从床上拖起来,关了这家已经营了百来年的包子铺,和父亲,带着奶奶就往南逃,可就在我们逃出南沙镇不多远,竟真碰上了蛮族,大家都慌乱地跑着,人挤着人,净找荒凉的山头里钻……
待逃到一个破庙,发现母亲竟不见了!父亲放心不下,安顿好我和奶奶,嘱咐我们不要乱跑,他和几个年轻人一起回头去寻母亲,看着父亲消失的背影,我心里的不安再次窜了上来,母亲,你千万不能有事,否则……我是永远都无法原谅我自己的了……
待到天黑,父亲终于回来了,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奶奶问他,他也不答,只是拳头握得紧紧的,若不是想着我和奶奶,父亲可能宁愿选择和蛮族拼命。最后还是那几个年轻人说了,几个失散的妇女被日本鬼子抓住了,命运可想而知,他们赶去的时候,蛮族已经走了,女人们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支离破碎,身上还有刺刀刺的窟窿,鲜红的血然红了一身……
母亲再也回不来了,母亲再也回不来了!我拼命地哭,如果不是我和母亲说,母亲就不会死,我恨那些入侵的蛮族,恨我自己,也恨那天晚上撑着伞的女人,一定是她,害死了妈妈,一定是她!
奶奶死命地抱住我,咸咸的泪落在我的脸上,可我们除了哭,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第二天天没亮,我们又继续开始了逃命。
战争结束后,我就又回到了南沙镇,回到了这屋子,我一定要亲眼看着,傅家老太究竟想搞什么鬼,那个女人为什么不能让人知道这个秘密。”
“以前的关家变成了傅家,镇上就没有其他人知道吗?”
“蛮族打来那阵,镇上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不是死在蛮族的炸弹下,就是年龄太小,对于过去的事一无所知,战争胜利后,陆续有新的人搬迁过来,而且现在北面扩建了新城区,很多人都搬去新区了,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基本没了。”
杨光想起傅贤情让他们去看的“关家”,难道那是傅家?当下问道:“那桥南路的‘关家大宅’是怎么回事?”
“那是傅家,以前傅家在的桥南路一带是镇的中心,所以被蛮族瞄上了,损坏地也就特别厉害了,那片地也一直荒废着。”
原来是这样,只是,傅贤情,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老人的故事是真的,那么连同她说的那些故事都不可信了。
“那这么多年来,你可有什么发现?”杨光觉得自己的心都有些提起来了。
老人摇了摇头:“我也很奇怪,傅家老太一直都呆在屋里打坐念佛,除了买些生活所需,一般都不会出门。只是去年以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竟连大门都没出过一步了。直到……”
老人不安地看着杨光:“大半年前,有街坊发现傅老太死在宅子里,不过调查结果公布说不是他杀,也不是自杀,是自然老死的。唉,也真是奇怪啊……”
“……!!”虽然是八月酷暑的天气,屋子里只有一台老式的风扇正吱呀吱呀地转着,但杨光全身都有些发冷,傅贤情大半年前就老死的话,昨天接待他们的老人是谁?
难怪一开始那些街坊四邻看他们的眼神便充满怪异。不行,一定得赶紧回去告诉大家,赶紧离开,离开!
杨光告辞出来,匆匆忙忙地就往关家赶,刚下了几阶楼梯,就看见昏暗的角落里站着一个女人,红红的喜服,红红的喜帕……杨光心里一颤,睁眼再看,角落里却什么也没有,难道真是自己眼花了?当下顾不了这么多,就要到一楼了,可以看见街外明亮的光线了……忽然,后脑勺一阵剧烈的疼痛,似被人用什么利器猛烈一击,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
文宇倚着窗看着外面假山隐隐的轮廓,无星的天空时而打着没雷的闪电,蓝森森地一晃,闪露出来假山边的垂柳在风中颤动着,闪光过去,依旧是黑黝黝的一片,似乎快要下雨了。
手中还握着那条红绳,却一直没找到机会给萧然,这会儿她恐怕是已经睡了,楚薇薇才走不久,饭后她就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自己海聊着,都不明白,小女生怎偏生那么多事可以唠叨,待得现下一切静了下来,却发现夜已沉沉地压了下来。
门外传来几声轻轻的叩门声,文宇蹙了蹙眉头,这么晚了,还会是谁呢?打开门,一阵风夹着闷热的潮气涌了进来,却是萧然。
萧然穿着一条湖蓝色的裙子,称得肤色更加白皙,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散着,柔柔的发丝贴在脸颊上,一双略显茫然的莹眸中竟溢出点点轻愁,宛似一株幽兰,弱不禁风。
“你……”文宇稍稍沉默了一会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萧然抬眼瞧着他,又想起那撕裂的半张签文……
想是握得久了,待回到房中,才发现手中的半张签文已经给沁得有些湿了,打开一看,却只有用小篆写着的四个字:霸王别姬。
居然又是霸王别姬!梦中,自己唱的是霸王别姬,回到这现实的生活,居然还是霸王别姬!看样子,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自己与他都只是有缘无份。
对于出生于书香门第的萧然来说,霸王别姬的典故是再熟悉不过:垓下一战,四面楚歌声中,霸王饮剑楚帐,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虞姬和之:“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遂吻剑以报霸王待之之深情,霸王虽在垓下突围而出,但终自刎于乌江边,不愿过江东,是否也有一丝原因是因为虞姬已逝?景物依旧,人面全非,项羽,是英雄,亦是情痴。
这签文只怕是下下签,文宇的签文不也是“前世孽缘前世债,今生无缘今生断”么?解签那阵,想是除了薇薇,这里面的意思三人都懂,既然文宇注定是和自己有缘无分,自己又何必再强求?况且文宇是薇薇的未婚夫,而自己是薇薇最信任的好朋友,又怎么可以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一任自己沉沦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现下,这签文已经再次给自己指明了路,霸王别姬,文宇若是霸王,自己便是虞姬,是垓下的霸王和虞姬,是分别的霸王和虞姬,是从此不再见的霸王和虞姬,不论结果如何,霸王与虞姬毕竟相爱过,相守过,富贵过,也患难过,至于生与死与离别,那都是大事,是历史,是半点由不得人的,而自己和他,竟连这些也未曾留下,便是离别,萧然苦笑,真真是多情自古伤离别,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只是,不知道杨光手中的另外半张签文上写了些什么,是否还有柳暗花明的转圜之地呢?萧然紧紧地抱住了手臂,将头枕在胳膊弯里,那异样的柔情又丝丝地如藤蔓般蔓延上来,为什么?为什么?一向理智的自己为什么却总对这样的感情抱着幻想?无数次下定决心要有一个了断,却偏生害怕拒绝的字眼从他嘴里说出,宁愿就这样纠缠着,幻想着,期冀着……躲在自己构建的城堡里不愿意出来,伤害别人,伤害自己……
想到杨光,纠结的心头又平添了几份担忧,他究竟去哪了?杨光虽表面上大大咧咧,但全然不似如此没交代的人,在雾山的时候,就已然知道了,他就如同个红泥小火炉,看得见红焰的光,听得见哔呖剥落的声响,是可以在瑟瑟的寒夜里感受着细腻的热情,他也是很好很好的……
闷热潮湿的空气压了进来,紧紧地箍在身上,逼得人几乎要发狂了,萧然再也无法忍受,爬了起来,一把推开门,带着湿气的夜风顿时让缺氧的大脑有些舒坦了,看着蓝森森的闪电下摇曳不止的垂柳,忍不住望向文宇的房间,却也还透着昏黄的灯光,他,竟也还没睡么?
现下见到了,是的,见到了那滋滋在念的清隽的如雕刻般的脸庞,那幽若如寒潭般的眸子,可,又能怎样呢?算了,还是忘了吧,忘了吧,但……,总还是要听他亲口说出来,才能真真的断了自己的念头,就像这撕裂天空的闪电,彻底地撕裂这恼人的思念。
“我……睡不着,见你房中的灯还亮着,……打扰你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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