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捉生替死,乃是苗疆鬼师一族的手段。
由施法之人设下祭坛,在周围悬挂数十幅招魂幡,夜半子时,鬼师黑甲覆面,踏罡步斗,念诵咒语,不稍片刻便会有乌鸦盘旋而来,将其宰杀,血液绘成符咒,可活死人肉白骨。
听完老道的介绍,陈安沉吟片刻,说道:
“既然名为捉生替死,想必会有代价吧。”
“没错。”老道不无赞赏的瞥了陈安一眼,“摇动招魂幡,引生魂献祭,实乃是一命换一命的邪术。”
“师父。”
陈安伸手帮忙将酒杯斟满,面露苦笑。
“事到如今,您老人家就别再考验徒儿的心性了,咱们麻衣一脉乃是名门正派,哪能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来。”
“嗯?”老道闻言微异。
他想过陈安的回应,或是大义凛然,或是苟求活命,偏偏没想到会是这般的直接了当。
老道端起酒杯一口嘬净。
“名门不敢当,正派也不是什么好鸟,何为正?何为邪?正人用邪法,邪法也是正,邪人用正法,正法也是邪。”
“为师闯荡半生,岂不知善恶正邪不过一念之间,修行的根本在于修心.....”
老道神情少有的认真,好像回忆起了某些往事。
忽的顿了顿,又恢复平日里的惫懒模样。
“咳咳,扯得有点远了,你说为师在考验你,是,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死不足惜,换你一命也算天道昭彰,只是此数颠倒阴阳五行,如此一来你修行之路将就此断绝。”
老道说着话锋一转:“其实现如今世道混乱,朝不保夕,是人是鬼连我都分不清,做个无忧无虑的凡人也不错。念在你我师徒一场,当保你个长命百岁,到时再娶几房小妾,娇妻美眷.....”
“师父。”眼看老道笑的越来越猥琐,陈安开口打断:“乱世谋生,实力才是根本,否则一切皆为镜花水月,与其那时追悔莫及,还不如此刻死了痛快。”
“说的好!”
突然。一个浑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陈安循声望去,那人已来到桌前。
四十左右的年纪,身穿黑色长袍,头扎藏黑幞头,天庭饱满,挺胸凸肚,左手扶着刀柄,明晃晃的腰牌引人注目。
捕头?
陈安舔了舔嘴唇,难道是冲着自己来的?
未及细想。
男人朗声道:“这位小兄弟说的好,我辈男儿,岂可终老田园,与草木同朽。
言罢拱了拱手。
“在下冯庸,字茂才,不知可否与两位同饮?”
冯捕头前两句是冲着陈安说的,最后眼神却投向了老道。
“老道方外之人,不想沾染凡尘俗事,见谅见谅。”
老道士嘴上客气,却连眼皮都没抬,将壶中残酒一饮而尽,起身便走。
陈安起身礼貌的告了声罪,紧随其后。
一老一少刚下楼梯,酒楼伙计便一脸谄媚的迎了上来。
“两位客官请留步,那桌的帐冯捕头结了,这是您方才的饭钱,一共是四两整。”
“嗯?”
陈安愣了一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过.....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天塌下来有大个顶着嘛。
他只是稍微犹豫了下,便不客气的将银子收入袖中。
两人走后,冯庸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口若有所思,紧绷的脸上瞧不出喜怒。
旁边有青衣捕快凑到近前,探头探脑,确定人走远了才忿声道:“冯头儿,这俩人谁啊,如此不识抬举,连您老的面子都不给。”
“不认识。”
“呃.....那您还请他们吃饭?”青衣捕快一怔。
冯庸撇了撇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其一眼。
“最近县里不太平,传闻有邪祟作怪,多多结交道士僧侣总归没错,为百姓安危计,区区几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原来如此,冯头儿明察秋毫,大公无私,小人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捕快嘴上说着,心中却纳了闷。
平日里的铁公鸡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
冯捕头自然听不到手下的腹诽,被一通马屁拍下来,胸膛不自觉的更挺了几分。
嗯,肚子越发的圆了。
两人下得大堂,小二早已恭候。
“老规矩,今天的银子记账上!”
.............
走出酒楼,冯庸打发走手下,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近日来可是把他累惨了。
接二连三的命案,迟迟捉不到凶手,县太爷气的直跳脚,照面就是吐沫星子满天飞,手指头都快戳到他的眼窝子里。
这不,昨天衙门口上下下下三十多个捕快,外加他这个捕头,整整一夜没合眼,勉强搞出了个破案计划。
只是三个臭皮匠还真能顶个诸葛亮?
不过是县太爷“敦促”工作的无奈之举罢了。
“一群废物!”
冯庸揉揉眼睛嘟囔了一句,跨下台阶,大摇大摆的步入街道。
饶是如此劳累,他也没有选择最近的回家路线,反而绕了一大圈,从南坊的闹市穿插而过。
街头巷尾的摊贩纷纷行礼打招呼。
冯庸一一点头示意。
不同的是,遇到衣鲜亮丽的,他的脸上便会挤出几丝笑容,要是碰到读书人,更少不得寒暄几句,也不管人家乐意与否,总要之乎者也上几句才会罢休。
如此,便好像也成了文化人。
也有会来事的商贩,递上一些“心意”。
几角烧饼、半只烧鸡、两碗茶汤......
冯庸是来者不拒,只是瞧见那破落的,不动声色间会扔下几枚铜板。
兜兜转转穿过两条巷道,复行数十步,视线豁然开朗,一间别致的客栈映入眼帘。
走到近前,停下脚步。
只见客栈大门敞开,堂内门可罗雀,只有一名身着短衫的伙计在打扫地面。
“咳!咳!咳!”
见没人回应,冯捕头左手扶刀,右手握拳放在唇边,用力的咳嗽几声。
那伙计闻声抬起头,只瞥了一眼,又低下头,仿佛没听到般继续干着杂物。
堂堂一县捕头,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哪受过如此怠慢,却见冯捕头并不发火,反而压低声音笑道:
“二虎,今日这店里怎地如此冷清?”
叫二虎的人青年直起身,挑了挑眉毛。
“谁让有些人总是白吃白喝不干活呢,县里天天闹人命,又破不了案,这生意能好才是见鬼了。”
冯捕头眼睛一鼓,骂道:“放你娘的屁,老子什么时候在这里白吃白喝了。”
二虎不甘示弱。
“您老是没有,但你那些兄弟可没少来照顾生意。”
“你.....”冯捕头被怼得老脸一红,无奈笑骂:
“上有凶官催命,下有刁民作乱,现在连你臭小子也来挤兑我,不就是没招你进衙门吗,这就记恨上了?”
“哼,不过一个清水衙门,就好像谁稀罕似的。”
冯捕头叹了口气,走上近前,正色道:“县里已经闹翻了天,此时进衙门,不是让你往火坑里跳嘛。”
二虎突然舔了舔嘴唇,压低声音道:“冯大哥,听说衙门张贴了榜文悬赏,捉拿凶手就赏一百两银子,可是真的?”
“没错,堂尊放出话来,这次无论是谁,只要能捉拿凶徒,官府都重重有赏。”冯捕头正说着,突然发现二虎目光炯炯,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胡思乱想什么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这悬赏是你能觊觎的吗,安生点,等风波过去,我再把你调进衙门。”
“当真?”
“一言为定!”
“对了,你家老板娘呢?”
二虎使了使眼色,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冯捕头顿觉后背凉飕飕的,一扭头,便瞧见一名妇人依靠在楼梯上,俏脸寒霜。
心肝一颤,臊眉耷眼叫了声:“芸娘....”
“别呀,奴家可当不起这么亲昵的称呼,冯大人还是见外些好。”
芸娘三十上下,身材丰腴,三千烦恼丝盘起做妇人发髻,露出细润的玉颈。
冯捕头正尴尬间,却见妇人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俏生生叫了句:
“冯叔叔!”
原来是个七八岁大的丫头,粉雕玉琢,精致的像个瓷娃娃。
忽的,小丫头昂起小脸,鼻子在空中嗅了嗅。
“好香啊!”
冯捕头变戏法似的从袋子里掏出一串物件,晃了晃,笑道:“小宝儿,看叔叔给你带什么了。”
“糖葫芦!”宝儿双眼放光,想要去拿又有些顾忌,伸手扯了扯妇人裙角,娇声道:“阿娘!”
妇人前一秒还面带寒霜,可见到那可怜兮兮的小脸儿,便再也绷不住了。
“诶,去吧。”
小丫头当即噔噔噔蹿下楼梯,眉开眼笑的接过糖葫芦吃了起来。
冯捕头长舒一口气,知道今天这关算过了大半,不禁暗道自己有先见之明。
正想趁此机会讨好几句,忽听得店外街口一阵喧闹。
隐约听见“祸事了”几个字。
眉头一皱,大步走到街上。
“何事如此喧闹?!”
“吴家出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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