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凝雪

    
    后面的仓库有两扇门，我随着八爷从后门出去，这里是一个停车库，里面停了大大小小很多汽车，不过看上去都很旧了，让我惊奇的是，一些修理工仿佛干的并不是修理的活儿……
    他们根本就是在拆卸！把汽车的零部件肢解下来。
    我们穿过这个车库的时候，八爷没有停下来，而是一直走在前面，旁边的那些修理工人只是站起来无声无息的对八爷弯腰，看样子很恭敬。
    走出车库，刚是一个院落了，这里有一个旋转楼梯，八爷领着我往下，推开了一扇上面油漆有些剥落的大门，里面传来了乒乒乓乓的打斗声音。
    这声音我听着很耳熟，有呐喊声，吐气声，还有脚步声，拳套相交声音，一走进来，我几乎以为自己是进入了一个健身房。
    两边放着一些简单的健身器械，虽然都比较简陋，但是该有的都有了，还有一些看上去很健壮的汉子在拿着哑铃锻炼身体，中间地面上放着一些垫子，拼了一块比较大的场地，一些人两两成对的在对打练拳，他们都带着拳套……不是拳击比赛的那种很大的拳套，而是那种小号的，戴上的时候露出半根手指的那种。
    八爷看着我脸上惊讶的表情，略微露出几分满意地笑容。
    身后的门无声无息的关上了。
    那些正在练习的人们，大部分大约都是三十来岁，最老的看上去恐怕都有奔五张的了，最年轻的也至少比我大一些。
    “怎么样？”八爷笑着问我。
    我不明白他问的话是什么意思，于是我含糊道：“恩。”
    “我是问你，这个地方怎么样？”
    我点头：“很好。”
    我的目光在那些正在对打练习的人们身上扫了一圈，这人的身手和动作都相当敏捷，拳脚都很有真功夫，看来都不是花架子，而让我心里一动的是，几乎有一小半人，从动作上看，都略微带着一点军队里出来的痕迹。
    扫了一圈，我确定这些人的身手都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谈不上什么真正的高手，至少像王勇那样的一个都没有。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角落，一个女人，这里唯一的一个女人，上着穿着露肩体恤，下身穿着一条短裤，头发扎在脑后，带着拳套，赤脚，正在抱着一个沙包猛击。
    那个沙包是倒吊着的，被她2打得砰砰作响，看得出来这个女人出手动作很迅猛，力量也不错，她显然颇有格斗技巧，拳，肘，膝，腿，全部都巧妙得用上了，出手速率也很快，犹如狂风暴雨一样得打在沙袋上，发出密集地砰砰砰砰声……
    最后，她沉声一喝，一个侧踢，沙包砰的一声被她踢得荡了起来，摇摆不止。
    八爷察觉到了我在看那个女人，开口笑道：“她是我们这里唯一的女性，也是这些年轻人里，身手最好的一个，你看怎么样？”
    我点点头，坦然道：“很不错。”
    “的确不错。”八爷忽然叹了口气，他用只剩下三根手才的手掌摸了摸鼻子，叹息道：“可惜啊，我们这代人老了，现在的年轻人里面，肯吃苦的太少了，我见过很多自以为很厉害的年轻人，大部分都是花架子。真功夫都是摔摔打打练出来的，现在的年轻人哪里肯吃苦哦！”他指着那个抱着沙袋练习的女人：“她算是不错了……”
    我没说话。
    毕竟我刚来，对八爷还不熟悉，他感叹的时候说的这话，我不好贸然的接，只是略微有些尴尬的站在一旁听他说。
    八爷闭着眼晴想了想，然后睁眼看着我，缓缓道：“雪儿，你刚才和我说的话我都明白了，不过你想走这条路，不是靠下决心就能干的！这行饭，没有点本事，吃不了！虽然你是胖子介绍来的，但是我至少要知道你有什么本事，你若是没本事，就只能到路边做做小生意了，人情归人情，但是我不会因为人情而坏了规矩！你明白么？”
    “明白。”我点头：“这很公平……”
    “好，那么我不多解释了。”八爷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老七刚才说你身手不错，你也说过你在国内一个打到了好几个。”他的嘴角带著一丝笑意，不过有些嘲弄的味道：“你说的这些，我没亲眼看见，信不信，我不好说，再说了……这里不是国内，北美枪械管理很松，和国内是两个世界！你就算真的能一个打十几个，在这里也吃不开，人家若是拿着一把ak47，你就算是真的李小龙都没用。”
    “我不会用枪，在国内没接触过。”我淡淡道：“我以前练过武，练了十几年。”
    “这里每个人都练过。”八爷淡淡道，他忽然笑了笑，指着那个抱着沙袋的女人：“你觉得她的身手比你怎么样？”
    我有些迟疑。
    还是那个问题，我毕竟刚来，不好表现得太张扬，想了想，我缓缓道：“我……不知道。”
    八爷笑了，他的笑容里有些深意，随后他忽然抬起双手，啪啪啪拍了三下。
    周围的人们纷纷停止了手里的动作，迅速的朝我们这里聚拢了过来。
    “燕，你过来一下。”八爷对着那个刚才抱着沙袋打的女人说了句。
    我这时才看清这个女人的长相，这是一个看上去很冷的女人，身高和我差不多，年纪应该比我稍微大一点，但是也大不了多少，相貌上还算美丽，皮肤比我白一些，露出的手臂上有着明显的肌肉线条。
    她站在这些人的最前面，看人的眼神很冷漠，只有对着八爷的时候，表情才比较温柔。
    “你和她试试。”八爷指着我。
    那个女人看了我一眼，没言语，默默走到了场地中间，旁边的人都往后推开了几步，八爷递给我一副拳套，脸上带着微笑道：“好了，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我被这么多人盯着，有些不自在，不过我还是结过了八爷递过来的拳套戴上，然后放下了自己身上的包，走到了场地中间。
    深深吸了口气，我下定了决心。
    这里不是国内，这里是凭实力说话的！现在不是我谦虚的时候……况且，我刚来这里，如果没有点不错的表现出来，今后恐怕就要被人看扁了！
    我对着我面前的女人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女人首先出手了，她速度很快，几步就冲到了我面前，抬脚就朝我一个正踢，我侧身闪过，她甚至没有转身，一脚落地，另外一只脚就往后一个侧踢朝我头部踢来，我赶忙抬手护住头部，可还是把我踢得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好几步！
    好强的力量！
    我站稳之后，她并没有着急向我攻来，而是站在原地朝我勾了勾手指，示意我朝她进攻。
    我看着她，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沉了口气，快步朝她攻去，到了近前，她朝我一拳袭来，我一个跨步，闪到她的左侧，抬起手肘击向她的头部，她没来得及转身，只有抬起左手挡了一下，被我这一下打得她往右边退了两步，我乘胜追击，拳头似狂风暴雨一样向她打去，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她则一直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头部，豪不给我一点空挡。
    我心想，这样下去，我体力迟早耗尽，到时我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这时我停下了拳头，俯身往前一步贴到了她身前，双手抱住她的腰，往后一闪到她身后，下身用力，牢牢抱住她的腰一个仰身，就要把她往后摔。
    这时她居然抓住我抱着她的手，用力往下一压，硬是没让我把她抱起来，反而往前一个俯身就要把我摔出去，我抱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反而借着她摔我的惯性，在我被甩出去的一瞬间，核心和双手也同时用力，把她带着也一起翻了过去，我们两个同时摔倒在了地上，这时形成了，我在她背后，她则压在我身上的一个场面。
    我趁势双手用力扼住她的脖子，双腿牢牢锁住她的下身，她拼命抬手想来抓我，却怎么也够不到，她又用力想扳开我的手，我则用尽了全力，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
    直到最后，她估计实在撑不住了，终于一只手用力拍了拍地面，我知道，这是她投降了！
    我这才松开了她。
    我松开她后，她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我起身后，微笑着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她看着我楞了一会，随即嘴角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然后握住了我伸出的手，并没有让我出力，她就一个纵身跳了起来。
    “她居然输了”~~“燕居然会输”~~“这好像是这几年来她第一次败北吧！！”
    周围传来了熙熙攘攘的讨论声，和惊叹声！！
    “哈哈哈……”这时站在后面的八爷忽然朗声笑了起来，微笑温言道：“雪儿，不错不错，非常不错！嗯……我现在明白胖子为什么介绍你过来了，你身手确实很好，回头我找人教你练练枪械，以后你就是一匹好马！”
    老实说，我心里闪过了一丝茫然，更多的是有几分……
    嗯，几分隐隐的不快。
    一匹好马？
    我明白，大概是说我会是一个很厉害的打手，或者是一个很厉害的头马吧。
    可是，难道我还是要靠着功夫，去打去拼，靠着这些混饭吃么？
    在国内是这样，来到国外，还是这样？
    我脸上没表现出来，毕竟是我刚来，人生地不熟，不可能做出什么要求，至少现在这里已经可以让我落脚了……这是我目前最需要的。
    先顾眼前吧。
    随后八爷找了人过来，是这帮人里面的一个中年人，看上去很稳重的样子：“给他安排个房间吧。”然后他看着我：”雪儿，你先在我这里住下。“
    他没说以后如何，我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
    那个中年人似乎是这里这帮人的头儿，块头很大，很威猛的样子，一看走路的姿势，就是部队待过的，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赞赏，笑着道：“小姑娘，和我来吧，给你找个地方住……燕，她就和你住一起吧，你们两个女的也方便。”
    随后我听见一个略微带着几分惊讶的声音：“嗯？好！”
    我看了一眼，居然这么巧，正好就是这个女人，她还在定定的看着我发呆。
    中年人想了想，咧着嘴巴笑道：“对了，你有什么问题没有？”
    我挠挠后脑勺，露出几分苦笑：“嗯……有是有的……什么时候吃饭？我肚子很饿，不瞒你说，我刚跳船下来的，两个小时之前才上岸，在海上飘了快一个月了，现在脚还发软呢！”
    我这番话，把大家都说笑了。
    这里的气氛不错，除了和我对打的这个女人，其他都是些很粗豪的汉子，大家说笑了一阵子，就有上来和我打招呼，表示欢迎我加入，而八爷已经离开了。
    和十几个人打了招呼，我一下也记不住那些名字，只是记住了这个即将和我住在一起的女人的名字，她叫海燕。
    随后我终于吃到食物了。
    一大碗米饭，上面盖了两大块很肥的红烧肉，肥多瘦少，很油腻，一口咬下去满嘴油，齿间满是肉香！另外还有几颗青菜，是炒出来的。
    米饭有些硬，菜的味道也有些淡，不过我吃得非常香甜。
    我就在这个健身房里随意找了个地方坐在地上，捧着碗拿着筷子大口吞咽起来。
    我一面吃，一面心中忍不住流泪。
    天见可怜！
    我雪儿在海上喝雨水，喝海风，多少次都有以为自己死定了，现在居然还能让我吃到白米饭和红烧肉……
    一碗米饭，我一粒都有没有浪费，吃完之后，还恨不得想舔舔盘子，碗里被我哗啦得光溜溜的，一粒饭粒都有没有剩下。
    中年人看着我，忍不住叹息道：“靠，你看着蛮秀气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吃饭比老虎还厉害。”
    我苦笑：“饿了好几天了，肚子里没油水啊……”然后我很不好意思的问他：“还有么？”
    “没了。”中年人有些歉意：“厨房里没东西了，晚饭还没弄，这是中午剩下的，你先垫一下，晚上给你管饱！“
    中年人看着我忍不住皱眉：”现在跳船这么辛苦么？船上没东西吃？“
    我摇头：”我不知道，只是我半路遇到海盗了，后来上了条救生伐，飘了两三天没吃东西。“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孙丽……想起了这个奇怪的女人，心中居然有了一丝酸痛的感觉，忍不住神色黯然了一会。
    中年人还想多问，那个海燕已经收拾了东西过来了，她穿上了外套和裤子，也是一身修车场的工作服，不过很干净：”走吧，我带你去住的地方。“
    我跟着海燕出来，走过了车库到了外面才知道，原来这家修车场是八爷的私人产业。
    据说是整个温哥华最大的华人修车场，而且这里的所有人……都有是”自己人“！
    吃穿用住，基本上八爷都包了，八爷对手下人非常好，海燕开玩笑道：”你的薪水可以全部存下来！平时一分钱都不用花的，不过……当然，如果你想找个小白脸，就得自己掏钱了。“
    顿了一下，她迟疑了一会儿，看着我：”你是新来的，我可以带着你到处转转，嗯，这里附近其实没什么，附近比较偏僻，没有什么繁华的商业地段……不过如果你要找男人，可以去海斯丁街！“看了我一眼，她脸上带出了点笑意：”你要找男人么？“
    “额，这里那么多男人了，还找什么男人啊？”我尴尬问道。
    海燕这时一脸嫌弃的说道：“哎，这些都是些糙爷们，我说的男人是那种小白脸啊，你没找过吗？”随后一只手勾着我的肩膀一脸坏笑。
    ”....那个...谢谢，我不需要。“我客气的否决了，然后犹豫了一下：”对了，附近有超市么？我想买包烟。“
    “你也抽烟啊？我还以为你不抽烟呢，来来，我这里有！”海燕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递给了我，我看了一眼，居然是红塔山！在国外能看见这玩意儿，可太少见了！
    ”老外的香烟都是混合型的，我们抽不惯，还是这个好，从国内捎来的，找船员带的私货，你先拿着吧。“
    我笑着接了过来。
    接下来我和海燕住在了一起。
    我们住的地方就在修车场旁边，临街道的一栋小楼。
    一进这栋小楼，我立刻感到了几分亲切……真的！
    这里就好像是国内的那种学校里或者工厂间里的宿舍一样，一共三层，每层都是一个长长的走廊，两边是很多的房间。
    ”平时都是我一个人住，你来了真好和我有个伴。“海燕似乎对我的态度很热情……我猜可能是我刚才把她打倒的原因吧，她好像很欣赏我。
    房间就没什么说的了，很乱，有些脏，内衣，内裤，丝袜到处都是，甚至我好像还看到了一个套子......
    房间也不大，两个人睡一个屋子，两张床，一个梳妆柜，一个衣柜，外面一个小客厅，放着一张破旧的沙发，还有一个很老式的电视机。
    尤其让我意外的是，这里居然还有一台老式唱片机！
    是那种很老式的，放黑胶唱片用的！！
    我吃惊的看了海燕一眼，她笑了笑，上前摸了摸那台唱片机说道：“这是我的，我喜欢这东西。”
    我把自己的包放在了我的床上，也没收拾东西，反正我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
    倒是很有兴趣的看着海燕摆弄她的唱片机，我开口：“你真的喜欢这东西？现在都是用手机听歌了，谁还用这个啊。”
    海燕忽然表情有些严肃，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用低沉的语调道：“这……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唯一东西了！这是我父亲的，他生前最喜欢。“
    ”你……你是国内过来的？还是本地……“
    ”我生地本地。“海燕笑了一下，她生得很美丽，皮肤白皙，很好看的一个女人，不过眼神有些忧郁：”我父亲是和八爷一批来加拿大的，可是他死得早。”
    我没说话。
    海燕灿烂笑了一下，忽然眨了眨眼：“想听点好听的么？”
    “嗯？”
    她翻出了一张黑胶唱片，我看着外皮封面有些古怪，五颜六色的，红灿灿的样子，她已经调整好了喇叭，然后推开了窗户，把喇叭对着窗外！
    又把声音开到了最大！
    不多一会儿，唱片机的喇叭里放出了音乐！
    随后一个很有磁性比较低沉的女声，用一种深情的语气缓缓唱道……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
    ……”
    我愣住了！
    这居然蔡琴唱的被遗忘的时光！算是我比较喜欢的一首歌了！
    于是，就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这首歌响彻了温哥华的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