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之剑

    
    在罗莎莉亚的示意下，雾精灵们一一上前进行了自我介绍。
    尽管他们身高普遍在一米六到一米八之间，体重大概是未成年人的两倍，有着远超人类的俊美容貌，有着接受过精灵教育后自然而然形成的典雅气质，自我介绍时的礼节也相当到位……
    但那些“成年人”在自我介绍完便极为乖巧的躲到了罗莎莉亚女士的身后，探头探脑的打量着自己的新任教师,  眼神中流溢而出的满满都是好奇心。
    这近乎荒谬的场面震慑住了南希。
    一群看起来年龄与自己相差无几的人竟然能表现出“乖巧”的感觉，仿佛他们根本没有自己的想法和个性，思维也如孩童一般简单，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南希愣了足足有好半天，并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群人……好像还真的只是一群孩子。
    夏尔欲言又止。
    签订完圣贤契约后他便从对方的口中了解到了更多的细节。
    雾精灵幼儿出生以后首先会在母树中沉睡十五年到二十年时间，直到他们成长为人类孩童五岁到七岁左右的形态,  才会被父母接回家中。
    这一段时间主要是为了避免幼儿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催动非凡之力，伤害到其脆弱的大脑与躯体。魔素毕竟不是里面那些灵气内力之类不合理的能量，在散碎状态下没有天然的强化体质效果。
    二十岁到四十岁这个年龄段可以算作雾精灵的童年,  与人类的孩童一样，他们在这一个时期需要学习行走，发音，控制自己的身体与体内的魔素。
    当然，这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雾精灵的社会形态决定了他们的生活节奏稳定且缓慢。幼儿在四十岁左右会长成成人体型并固定自己的容貌，接着便是长达六十年的学院生涯。
    雾精灵的学院体制有点类似于夏尔认知中的“快乐教育”，虽然也有老师教，但除了社会常识与非凡课程外，其他的知识都没有强制掌握的要求。
    简单的来说，雾精灵只有两门主课，其余的都是选修课。
    长生种的时间观念就是这么奢靡且任性，除此以外丰富的生产力也是能支撑他们任性的理由之一。罗莎莉亚透露给夏尔的消息中，像穴居人那样的奴族在精灵帝国还有三十余种，人口数目在几万到几十万之间，大多都是些因为魔潮破国破族被雾精灵庇护下来的种族。
    夏尔当时听完之后，便又给对方添加上了一个终极的封建殖民主义标签。若不是有大魔潮这个外敌，光是统治者弥补了寿命的缺点，这个体制至少会被雾精灵沿用上万年。
    眼前这一批雾精灵就是独特教育体系下的产物,  他们的年龄普遍在七十岁到九十岁之间，还没有跨过精灵设下的那一条成年界限就被精灵帝国内部的铁血派驱赶着上了战场。
    换算成人类的年龄，这些家伙才刚刚度过了生命的的五分之一或六分之一，大概就是十二到十四岁的少年，被叫一声孩子好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夏尔望了望那群还满带着欣喜与好奇的家伙，不由得摇了摇头。
    该让他们知道知道“贫穷者”的生命与时间如何渡过了，念及至此年轻人转头向着南希轻声道：
    “总是待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正好其他的孩子们也来了，我们直接去上课吧。”
    …………
    第一节课是数学。
    在夏尔鼓励的目光中，南希勉强走上了木制的讲台，对着重新汇聚在这里的学生们介绍了他们的新同学：
    一群“大哥哥”“大姐姐”。
    看着十二个雾精灵缩在与他们身形不匹配的课桌后面，乖乖的和其他小学生一起喊老师好，夏尔莫名的感觉到了一丝滑稽。
    不过有缪兰小姐张开了隐匿身形的结界，负责旁观教学效果的三人都没有被上课的学生们发现。
    凯恩的想法则完全不同。
    他只觉得自己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未知的新鲜感，与故乡那永远一尘不变的单调生活完全不同，也与被罗莎莉亚阿姨带着对付那些弱弱的人类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有趣极了！
    由于他们普遍比那些小萝卜头高出一截，凯西和自己的同伴都被临时安排在了教室的最后两排,  这使得他有充足的兴趣与时间来探索这个新奇的世界。
    四四方方的木桌上被人用小刀刻了两个牵着手的小人，左上的角落还有一个“早”字,  这证明书桌应该还属于过另一个人；
    比手指还要薄的小册子上散发着油墨的清香，翻开便能看见印在上面的蝇头小字，旁边有一副粗略的配图，画的好像是一座小山；
    窗口摆着两盆花，一盆是牵牛花，另一盆凯西叫不出来名字。它们在冬天的寒风中都有些干枯，雾精灵决定待会儿给它们释放一个促进生长的法术。
    没有了罗莎莉亚的现场监督，留下来的雾精灵都活泛了不少。
    南希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那群“熊孩子”不安分的举动，此时已经开始头痛了起来。
    虽然视野中看不到领主大人与其他人的踪影，但她已经被提前告知，这是为了不打扰正常教学，所以自己一定被仔细的关注着。
    她注意到，其他的孩子已经开始因为后面那群人开始分心了，身为教师的责任感战胜了不安。
    “凯恩！凯恩！”南希叫了最不老实的人的名字。
    教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人类的孩子与雾精灵的同伴都将目光转移到了那个摸索桌子腿的家伙。
    后者被大量的目光同时注视当时便吓了一跳，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新鲜感。
    在家乡的学院大家从来都是各玩各的，他还没有享受过如此万众瞩目的感觉，面容姣好的雾精灵男性站起身来，微笑着问道：
    “老师，有什么事吗？”
    “你来解答一下这道数学题。”南希用教棍指了指自己刚刚写在木板上的数学算式。
    凯恩立刻沉默了下去。
    那些数字他认识，都是帝国通用语里面学过的，可为什么加上了符号自己就不认识了？
    数学题又是什么？
    雾精灵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
    渐渐的，他感觉到那些看向自己的好奇目光多出了一些轻视的意味，甚至还能听到一些小孩子轻微的嘲笑声。
    凯恩从未在家乡的学院中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那些直刺刺的目光让雾精灵白净的脸庞开始爬上羞耻的红晕，自长辈处学到的自尊心多出了一丝莫名的难受意味。
    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凯恩下意识的想要寻找在场的长辈，但很快意识到自己和同伴已经被长辈托付给了一位人类的老师。
    按照以前在学院的教导，他应该向那位老师，也就是新的长辈寻求帮助，可他虽然按照罗莎莉亚的吩咐叫了老师，心底里却还没有那么快就接受一位人类成为自己的长辈。
    凯恩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同伴。
    同行的雾精灵只是心智不成熟，却不意味着他们是蠢蛋，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凯恩现在的处境
    ——他现在很丢脸。
    南希注意到了凯恩的视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另一个刺头：
    “凯恩好像解答不了这个问题。埃尔维斯，你来。”
    新的受害者出现了。
    南希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找到了对付这群人的办法，她一个一个的点名过去，雾精灵们一个一个的站起身，并很快涨红了脸。
    原属于这个教室的领民的孩子们终于忍不住了笑声，他们本来还对这些新来的大个子同学充满了好奇，却没想到这些人看着厉害，结果刚来就被集体罚站。
    夏尔注意到身旁的雾精灵女士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后者按捺不住的问道：
    “这就是你们人类的教育，先想办法羞辱我们？”
    “请耐心看下去吧，女士。”夏尔只是微笑着回答道。
    情况很快有了变化。
    讲台上的南希无奈的扫视了那群大人一眼，点起一个人道：
    “约瑟，你来给新同学们演示一下这道题怎么解。”
    雾精灵们看着那个矮小沉默的少年走上讲台，只用了两三笔就写出了一个答案，随后便转过身来，自信的向他们解释每一个符号的含义。
    南希注视着那个努力的孩子走回到座位上，向着一众还在罚站的“大人们”轻声问道：
    “罗勒刚才说的你们听懂了么？”
    包括凯恩在内的绝大多数雾精灵虽然没有听懂，但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只想着赶紧脱离这种尴尬的处境。
    于是南希把约瑟写出来的答案擦掉，让凯恩再试一次。
    不出意料，哄堂的笑声再次涌出了教室，雾精灵的脸庞已经羞耻得如同煮红的大虾。
    这一次南希真的有了几分怒意，她快步走下了讲台来到凯恩的面前，大声斥责道：
    “不懂可以慢慢学！你为什么要撒谎？！如果你知道羞耻的话，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到底行不行！”
    凯恩已经羞耻到无地自容了，他甚至想立刻找个再也见不到人的地方躲起来几十年不见人，但遗传自血脉的骄傲使他不能从这里逃离出去。
    雾精灵低下头，声音细如虫鸣：“老师，我不行。”
    南希转过头看向那些同样红脸垂首的家伙：“你们呢？”
    “对不起！我们不懂！”
    女教师满意的点点头：
    “现在你们记好，因为你们不懂这个问题，我需要占用其他同学的时间来专门为了你们重新讲解一遍这个问题！”
    雾精灵们抬头看了一眼之前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人类小个子们，后者不满的眼神很快使得他们的羞耻心又一次爆表。
    “你们还有一节课的时间来认真学习！下课前每个人都必须再做一次这个题目，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了！”
    …………
    罗莎莉亚旁观完了整节课堂。
    她第一次见到这群后辈们摆脱掉那种懒散且事不关己的模样。
    看着他们红着脸咬着牙将那个人类教师讲述的内容记在心里，并最终所有人都通过了测试，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欣慰。
    浑然忘了自己最初那仿佛要暴起发难的模样。
    “人类的教育方式的确与我们雾精灵的有所不同。”罗莎莉亚想了想，最终还是夸赞了一句。
    “这叫知耻而后勇。”夏尔平静的解释道：“你们把下一代保护得太好了。”
    罗莎莉亚话语一滞，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
    铁血派那群人都把这些不知事的孩子送到战场上来了，对方竟然还觉得不够？
    夏尔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能够在危急关头保护自己的魔素道具吧？”
    雾精灵难以反驳，只能点点头。
    组成铁血派的也是雾精灵的长老，是雾精灵就会下意识的保护珍贵的下一代，他们不会蠢到真的让年轻人们去送死。
    “想要有所成长，必定伴随着失去。我们的后代没有你们近乎无限的资源与试错的机会，人的寿命本就短暂，只能尽可能抓住每一分每一秒的机会去爆发出自己的光与热，这就是人类与精灵最大的区别。”
    “所以，罗莎莉亚女士。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去改变，就先好好想想你们到底能为此付出多少代价吧。”夏尔最后总结道。
    罗莎莉亚沉默着看向了教室内的那群“孩子”
    成功通过测试的后辈们似乎得到了人类孩童的认可，对方没有在意自己的学习时间被占用的事，反而围在了他们身边，真诚的送上了自己的赞美。
    她注意到了后辈们的神情，那是与在故土时完全不一样的神色。
    如斯骄傲，如斯自豪。
    与在长辈面前那唯唯诺诺的样子相比，与轻易就能得到丰富享受的不耐相比，或许自己更喜欢现在的他们。
    “我明白了。”罗莎莉亚叹息一声：“或许雾精灵这一次回到陆地最大的收获，不是得到了大魔潮的消息，也不是发现了蒸汽造物，而是遇到了您。”
    “夏尔阁下，若您不背叛，我愿意代表雾精灵与您缔交真正的永世不变的友谊。”
    她按照艾尔尼斯的习惯，伸出了自己白净的手。
    夏尔愣了愣，随即也伸手握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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