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在安排房间的时候有一个小小的插曲,但是大体上来说,维尔福和基督山伯爵的合作非常愉快,他们很快就安顿了下来。
对瓦朗蒂娜来说,离开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自然会有相当多的不适应,不过她也到了渐渐懂事的年纪,隐隐约约也知道眼下不是太平时节,所以为了不给父亲添乱,她也没有任何抱怨,而是非常配合伯爵的安排。
而在这一家人都安顿好了以后,埃德蒙派人通知了维尔福的父亲诺瓦蒂埃侯爵。
得到消息的侯爵马上也赶到了这里,然后和自己的儿子与孙女重逢。
一家人见面的时候,当然会有些许感慨。
维尔福父女是欣慰至亲尚且平安,而诺瓦蒂埃侯爵的感慨要更多几分——他知道伯爵与自己儿子的仇恨,因而也知道,此时儿子一家人被伯爵带到了这里来,简直无异于是“羊入虎口”。
好在,他也知道伯爵的为人,是绝不会违反和自己的约定的,所以他也不担心这段时间伯爵会对儿子动手。
对于那段化解不开的仇恨,他已经放弃了说服伯爵放手的想法,而是选择了视而不见的办法,他唯一的念想就是让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赶紧续娶,以便让伯爵在复仇之前自己这个可怜的家族还能留下一个男性继承人。
“杰拉尔,你完成了陛下的任务没有?”在短暂的寒暄之后,诺瓦蒂埃侯爵重新进入了状态,严肃地询问自己的儿子。
“已经完成了。”维尔福检察官回答,“我按照陛下的要求写下了一份报告书,虽然没有明确指控奥尔良公爵,但已经证实了他在谋刺陛下事件上的重大嫌疑。”
说完之后,他拿起自己的报告书给父亲过目。
他之所以敢于“泄密”,不仅仅是因为侯爵是他父亲,更因为在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当中,侯爵资历和地位和威望都足够高,有资格在文件公开之前接触这种机密。
侯爵拿过来看了看,和艾格隆一样,他一眼就能够看出自己儿子在字里行间那种不露痕迹又处处含沙射影的手段。
于是他看到最后,赞许地点了点头,“你写得很不错,是有几分刀笔匠人的本领。”
维尔福和父亲多年来政见不合,极少得到父亲的夸奖,此刻骤然被夸,他没有立刻高兴起来,而是百味杂陈。
这份报告书,就是他的卖身契,当它公之于众的那一天,无异于那个“刚正不阿”的维尔福就再也消失不见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有得选,他也不愿意选,但现在他也无路可走了。
“陛下打算怎样使用它?”看完之后,侯爵又问埃德蒙。
“陛下打算让我们拿着它先去找塔列朗,让他来判断如何使用。”埃德蒙回答。“现在整个政府体系都处在瘫痪状态,哪怕有维尔福检察官提出控诉,如果进入法律流程的话,也必将是旷日持久的撕扯,这并不符合陛下的本意,陛下想要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越快越好,而这一点上,塔列朗亲王能够提供帮助。”
这份报告书虽然是一件武器,但怎样使用这一件武器,却还是有待商榷的。此时因为时局的变化,塔列朗俨然已经成为了艾格隆不公开的盟友,也是他借以操纵形势的最大依仗,所以艾格隆打算和他通气,让他来协助自己和奥尔良公爵交锋。
“交给塔列朗?”侯爵略微有些意外,不过稍微想了想之后,也明白了陛下的用意。
陛下根本就不打算去打官司,搞什么控辩——实际上这也确实毫无意义——他只想用这个指控来操纵舆论,进一步败坏奥尔良公爵的名誉,进而让自己处于更加得人心的地位上。
既然如此,那么让塔列朗这个老手来操作,显然更加妥当一些。
想通了以后,他也不再提出反对意见,同意了陛下的处置。“那么,我们就尽快去见那个老东西吧。”
侯爵一向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一旦和达成了统一意见,他也就不再延宕,而是带着基督山伯爵以及自己的儿子,再一次前去拜访塔列朗亲王。
随着局势的渐渐稳定,塔列朗亲王已经从自己的藏身之处转而回到了他豪华的公馆当中,而这座公馆也一改往日的冷清,变得门庭若市起来。
之前十几年,因为波旁王朝的刻意冷落,塔列朗亲王在短暂的蜜月期之后就被迫退出了政治舞台,人人对其避之唯恐不及,他也不想自讨没趣,而是躲到了自己的瓦来赛城堡当中隐居。
而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在这个动荡的时期,人们本能地希望为自己找到一条躲避灾祸、或者飞黄腾达的出路,而在这方面,拥有“辉煌履历”的塔列朗亲王,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众人眼中的指路明灯。
恒纪元人人讨厌他,乱纪元人人想念他,无论是爱他恨他,人人都想成为他。
在最近这段时间当中,塔列朗亲王也爆发出了惊人的活力,他每天迎来送往,亲切接见各方人士,讨价还价威逼利诱谎话连篇,几乎谁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年近八十岁、而且身患残疾的老人……权力的诱惑是如此之大,足以让一个白头老翁重新变得精力充沛。
在听到了诺瓦蒂埃侯爵拜访的消息之后,塔列朗亲王推掉了其他日程,直接让仆人把他们一行人带到了自己的面前。
很快,塔列朗亲王就发现这一行人他都认识——基督山伯爵自然不必说,维尔福检察官他也认识。
诺瓦蒂埃侯爵父子两人的矛盾他早有耳闻,而今天他一看,这对父子两个居然已经走到了一起。
不过,塔列朗毕竟是见过太多大世面的人了,很快就不再纠结这种小事——这年头,连君王都能换来换去,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发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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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朋友,你们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了?”见到侯爵之后,亲王单刀直入。
“我给您带来了陛下的问候,以及一些重要文件。”诺瓦蒂埃侯爵回答。
说完之后,他也没有卖关子,而是让自己的儿子把报告呈送给塔列朗亲王,接着,维尔福检察官开始详细讲述自己在枫丹白露宫的经历——当然,一切都是经过他修饰美化的,他只是说自己按照艾格隆的请求,如何调查这桩政治桉件。
塔列朗亲王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而他的脑力则在被飞速调动着,分析着各种情况。
直到维尔福检察官说完之后,他才轻轻开口。
“这样说来,您已经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一辈子前程来做赌注了吗?检察官阁下?”
这个问题让维尔福已经猝不及防,他刚刚准备解释,塔列朗亲王就抬手制止了他,“您想说什么我都猜得到,但是我更加知道,在政治的世界没有真相,也不需要真相,只有输和赢而已,您虽然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刚正不阿的形象,但是我看得出来,您并不是一个为了所谓的真相而不惜性命的殉道者……您知道您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又将面对何等后果吗?”
面对着塔列朗亲王的视线,维尔福本能地感到有些畏惧。
虽然他这些年已经混成了个人物,但是相比于赫赫有名的塔列朗,自然只能算个无名小卒,面对亲王的时候,很难不为之所动。
但是很快,他又调整好了情绪。
他知道,在塔列朗亲王面前说那种冠冕堂皇的套话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只能坦诚相见。“不瞒您说,一开始我并不愿意参与到这桩事件当中,我知道其中危险重重,无论我发掘出了何种真相,都注定要触怒许多人……但是我仔细考虑之后,还是决定顺应陛下的意志。因为此时此刻,我已经别无靠山了,如果我无动于衷,那么接下来无论哪一个派别上台,都会想尽办法排斥异己安插自己人,到时候我必然将会被弃之不理。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觉得自己不如主动去选择能够胜利的一方,这样未来我也可以继续留在我的位置上。”
这个理由倒是合情合理,所以塔列朗很轻易地就接受了。“不错,想要为自己而战并不耻辱,相反这是聪明人的光荣,傻子才会坐以待毙。不过……你认为你真的站在胜利者那边了吗?”
“您支持的人,通常都会是胜利者。”维尔福圆滑地回答。
“有道理,你倒是会看风向!”面对他的恭维,塔列朗忍不住笑了出来。
但很快,塔列朗又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但是,检察官阁下,你必须搞清楚,哪怕站在了胜利者那一边,也不能确保自己就能够挺到分蛋糕的那一天……我漫长的一生当中,已经看过太多类似的例子了。”
“您是什么意思呢?”维尔福有些紧张了。
“我的意思非常明白,这是你写的报告,你能够为它承担一切责任、承担所有谩骂和质疑、承担被人报复的风险吗?”塔列朗亲王提高了音量,“回答我,维尔福!”
这种骇人的视线,让维尔福有些心里发毛,他心里何尝不知道这是在搞捕风捉影,搞政治抹黑?他的一生前途和声名,现在都已经被寄托在这些纸片上了。
但是,还有退路吗?
没有,从一开始就没有,如果自己不咬紧牙关硬挺下去的话,立刻就会身败名裂,只有鼓起勇气去充当别人的棋子,才有死中求活的可能性。
所以——这份报告必须是真的,奥尔良公爵必须是幕后黑手,罗马王必须成为皇帝。
维尔福咬了咬牙,然后意气凛然地看着塔列朗亲王,“当然!我担保我所说的每一句话的准确和正确,我敢于为此向任何人担保。”
看着他康慨昂然的表现,塔列朗亲王脸上的严厉表情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玩味的笑容。
“很好,你还算有点出息。过去我觉得你只是个躲在法律的帷幕之后玩弄小聪明的平庸之徒,现在看来,你毕竟也是诺瓦蒂埃这个老家伙的骨血,还是能够拿出几分气概的。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
“您放心什么?”维尔福连忙追问。
“放心你去面对议会的质疑。”塔列朗回答。
“什么?”这下不止维尔福了,其他人也顿感惊讶。
“既然陛下想要让这桩桉件闹大,那我们就不妨把它往最大里闹就好了,我们把它抬到议会上去,让两院组织一个听证会,共同来见证这个惊世桉件——”
诺瓦蒂埃侯爵甚至塔列朗是有能力促成此事的,但是仓促之间他也吃不准这到底是不是好事,于是犹豫了一下。
“您有把握风向一定会偏向于陛下吗?”
“七八成的把握是有——毕竟如今对奥尔良公爵恨之入骨的贵族院必然会幸灾乐祸,打击奥尔良公爵的声名。”塔列朗亲王回答,“剩下一两成就得看你们的努力了,维尔福检察官作为报告的书写者,必然是要作为证人受到传唤的……”
这时候众人才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什么刚才塔列朗刻意在吓唬维尔福,原来是在测试维尔福的“底气”。
当看到维尔福敢于面对自己的压力“据理力争”的时候,他就满意了,认为维尔福有资格去充当一个证人。
而也是这时候,众人才明白塔列朗的老辣,在刚刚看到这份报告书的时候,他居然这么快就已经构思好应该怎样使用它了。
“在议会的听证会上来论断王位之争两方的纷争疑桉,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名垂青史……至少我此生都没有见过,想必会非常有趣。”塔列朗亲王露出了笑容,然后看着自己的老朋友诺瓦蒂埃侯爵,“老家伙,敢不敢玩上一把?”
“那就玩吧,只要您敢,陛下可从没有什么不敢的。”侯爵没有再做任何犹豫,而是慨然点了点头,“反正这破烂议会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了,就让这桩大事件作为它最后的谢幕曲吧。”
接着,他又看向了自己的儿子,目光中既有期许,也有暗藏的无奈和惋惜,“也许这是你一生最后的机会,你该去证明自己有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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