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山海行

第368章,连夜兼程

    
    小乞丐接过笸箩,仍不道谢,将饼掰碎了泡在水盆汤中,江朔递给他筷子,他却不接,直接用手在水盆中乱抓,捞起里面的羊肉往嘴里塞,嚼了几块羊肉,又捞出泡得酥软的碎饼来一并塞到嘴里,直塞的两腮鼓鼓囊囊。
    江朔见他身上穿着一件颇不合身的宽大的袍子,袍子上各色布料的补丁摞着补丁,油泥板结,只剩下一片灰黑之色,早已辨不出原先的颜色的。再看他头脸,蓬头垢面自不待讲,颈上、脸上泥垢积得老厚,但一双眼眸却清澈明亮得很。
    王栖曜坐在那边伸长了脑袋看这小乞丐吃得津津有味,不禁有些眼馋,问道:「诶……小叫花,看你吃得这么香,好吃么?」他是河南道濮州人,也没吃过水盆羊肉,不知是何滋味。
    小乞丐根本不搭理他,只顾低头猛嚼猛咽,不一会儿打满补丁的衣衫上便沾满了饼屑、汁水,江朔温言劝慰道:「小哥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那小乞丐正在呼噜呼噜地扒食,听江朔说话,却忽然将手中的羊肉、饼块往盆中一扔,溅的汤水撒了一地,呜呜地哭起来。
    江朔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问道:「小哥你怎么了?可是想到什么伤心事?」
    那小乞丐却把头埋在臂弯里,哭得更凶了,江朔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好,叶清杳、王栖曜也大觉惊奇,只有井宽仁叉着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店伙在一旁道:「你这小花子,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大爷好心给你吃食,你还哭什么呀?」
    那小乞丐忽而怒道:「谁要他好心?」说着一起身一脚踢飞了水盆,盘子倒扣在地,汤水溅在江朔的袍子上。
    江朔还没说什么,店伙却先怒了,抢步上前,怒骂道:「臭小子不知好歹。」抬手作势要打。
    不料那小乞丐反客为主,一脚踢在店伙腿骨之上,那店伙「啊哟」一声惨叫跌倒在地,抱着小腿喊道:「我死啦,我死啦,小花子行凶,将我的腿踢断了。」
    江朔吃了一惊,这小乞丐的一脚显然身负不俗的武功,忙蹲下看店伙的伤情,一摸之下脚骨却没有断。他安慰道:「伙计,你的腿脚好好的,不用担心。」
    那店伙不吃疼,眼泪鼻涕流得稀里哗啦的,嚷道:「大爷你倒好心,这小子……咦……」
    江朔转头看去,店伙拿手指着原来小乞丐站立的位置,却哪里有小乞丐的身影?江朔迷惑地转头望向叶清杳三人。
    王栖曜道:「一晃眼就消失了,难道是鬼?」
    井宽仁「哼」了一声道:」响晴白日哪有什么鬼,小妮子不知道又在作什么妖。」
    王栖曜瞪大了眼睛道:「这小叫花是个女子?」
    叶清杳也道:「别看她脸的涂得乌糟糟的,但刚才她吃水盆时,汤水洗去了手上和嘴边的污垢,却是白皙得很。」
    王栖曜道:「既然皮肤白皙,自然不会是乞儿了,那她为何扮作花子来戏弄我们?」
    井宽仁拿眼一瞥江朔,道:「还不是为了这小子?」
    江朔奇道:「我并不认识这位小哥……小女子……她为何扮作乞儿来捉弄我?」
    井宽仁道:「小子,你白长了一对招子啦,还不如吾半个瞎……就算她能变换容貌、改变声音,难道还能把身手也尽数改变吗?」
    江朔道:「老伯认得他?」
    井宽仁拿起酒盏了喝了一口,嗤笑道:「你和她朝夕相处这么久?反来问吾?」
    江朔大惊道:「她……她是……湘儿?」
    井宽仁道:「除了独孤小娘子,还有哪个年轻女子有这等身手?」
    江朔恍然大悟,细想那小乞丐的身形、说话的口气,放倒那店伙的招式,确实处
    处有独孤湘的影子,井宽仁虽然现在目力有所恢复,但他盲了许久,颇懂得不靠眼睛的辨识之法,因此不为表象所迷惑,仅凭感觉就知道这小乞丐是独孤湘装扮的。
    江朔不禁喜道:「果然是湘儿,湘儿来找我啦!」
    他飞步在路上跑起来,到处寻找独孤湘的身影,这马嵬驿小城不大,江朔脚下如飞,不一会就把整个小城走了个来回,却哪里还有那个小乞丐的身影?只换来道路两旁行人的瞠目注视——他的轻功实在太快,在普通人面前展示出来,实在太过扎眼。
    江朔兜了两圈,不见湘儿踪影,只能垂头丧气回到店中,他问叶清杳:「清杳妹子,你也看出那小乞丐是湘儿么?」
    叶清杳垂着眼睑道:「我只看出是个女子,却没想到是湘儿姐姐。」
    江朔懊恼坐下道:「只我没看出来,我可太蠢了……湘儿定是气恼我没看出来,才又走了。」
    叶清杳安慰他道:「湘儿姐姐既然改扮来找你,自然不会就此离去,她虽现在躲着你,后面总还是会现身的。」
    井宽仁道:「不错,独孤家的小妮子素来喜欢玩闹,你若一眼看穿她的把戏,她反而要恼你。」
    叶清杳心道:井宽仁这半盲的老人都比江朔看得明白,这少年英雄,却一点不懂得女儿家心思,想到此处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江朔还想要去寻找,叶清杳忙拉住他,指指街道左右,只见街上过往的客商都驻足望着他,刚才他在街上疾奔已经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
    叶清杳轻声道:「溯之哥哥,我们还要去崆峒山救人,若暴露了行藏可就不好办了。」
    井宽仁也道:「独孤家的小妮子古灵精怪得很,她若真有心躲起来不见你,谅你也找她不到。」
    江朔点点头,朗声道:「湘儿的机智胜我十倍,我寻她不着,她寻我却简单得很!」江朔故意说得大声,心想我这样说,湘儿定然高兴,说不定过几天就自己露面了。
    王栖曜道:「那我们就此住下?」
    叶清杳摇头道:「还住什么呀,快些把伙计们叫来,我们连夜出发。」
    王栖曜仍然不解,问道:「小叶子,你不是说今日歇马不走了么?则么有着急赶路。我们这水盆还没吃呢。」他刚才看独孤湘扮的小乞丐吃水盆羊肉吃得狼吞虎咽,勾得他食指大动,又让店伙再做一份,此刻还没上桌呢。
    井宽仁道:「姓王的小子,你也傻得可以,吾等在长安闹出这么大动静,不管是官府还是李林甫这个老女干贼,都不会就此罢休,江溯显露了武艺,难免会引来黑白两道的人物,不如快些走的好。」
    王栖曜脸红道:「老爷子教训的是,是栖曜思虑不周。」
    叶清杳道:「好啦,快分头准备,快些走吧,晚了可就要封门宵禁了。」
    王栖曜到店内叫出仆役,这些仆役都是漕帮豪侠所扮,叫他们立刻出发也毫无怨言,原来把马匹身上的货物都卸了下来,众人立刻重新将货物挂上马背,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重新装载完毕,可以出发了。
    店家见他们本来要住下却突然要走,不禁有些不快,不过叶清杳结了饭钱又多给了几匹绢,店家立刻换了一副嘴脸,乐呵呵地送他们出门了。
    叶清杳又多给了那被独孤湘踢翻的店伙一小吊钱,那店伙握着这串钱,立时觉得腿都不怎么疼了。
    众人赶在城门关闭之时出了马嵬驿的西门,顺着官道向西继续前进。
    江朔心中过意不去,道:「哎……都怪我一时冲动,害大家要走夜路了。」
    叶清杳道:「溯之哥哥,你也不用自责,我们在马嵬驿中邸店入住时其实已经被人盯上了,本也是快些离开为好。」原来叶清杳
    之所以找了在店中临街位置落座,是为了观察来往行人中是否有人跟踪他们,她心思细密如此,非但江朔、王栖曜多有不如,就是井宽仁这样的老江湖,也自叹弗如。
    王栖曜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他此刻已经是唯叶清杳马首是瞻了。
    叶清杳道:「大唐三十里一驿,下一驿站在西面三十里的武功,不过就算我们赶到武功,城门也已经关闭了,就算城门未闭,三十里也太近了些,各位大哥就辛苦一些,再行三十里到扶风县。」
    江朔不解地道:「难道扶风县就不宵禁吗?」
    叶清杳道:「非也,扶风县天宝前叫岐州,进入岐州之后就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渭水边的官道,一是岐山南麓的小道,我想我们一路走官道,被盯梢的风险还是太大,不如贴着岐山走,至于夜宿么,岐山山麓多有寺观,我们皆可借宿。只是要辛苦众大哥赶夜路了。」
    她说这话是对着谢延盛所派的那十名漕帮帮众说的,那十人忙道无妨,为首一人道:「我等本是江湖人,可没这么娇气,但听江少主差遣,便是宿在荒郊野外也不妨事。」
    江朔道:「好,我们便走岐山路,兼程赶路,尽快去到平凉崆峒山。」
    叶清杳对井宽仁道:「老爷子,有一件事杳拜托你。」
    井宽仁一笑道:「你是让老夫悄悄断后,看看有没有人出城跟踪吧?」
    叶清杳笑道:「不错,不过除了朝廷或李林甫的密探会追踪,若湘儿姐姐还在城中,想必也会追出来……」
    井宽仁道:「你这个小妮子不错,心思很细,甚得吾心。」
    叶清杳将行走的路线详细和井宽仁说了,又约定了示警的信号,安排已毕,井宽仁跃下马来,钻入路边林中,身形一晃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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