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年之后,呼韩虎旧疾突发一命呜呼,呼韩塞西上位。王权的更替并没有影响两族之间的关系,这么多年草原的形势一直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
现在大势如此,但对娄烦王来说,和呼韩族的交情肯定是放不下的。
其实娄烦王也不是不知道,就算是于奇正同意“放过大蛮王”, 也只是短期的。双方已经结下了生死仇怨,以后一定会打起来。
他现在的做法,无非就是给呼韩塞西一次重整旗鼓的机会。
于奇正想了想,最后说道:“这样,您也不说降不降了,这事就中立行不行?我给五天时间,你让呼韩塞西跑。五天之后, 你不要阻拦我们去追。”
他这么说也是想清楚了, 现在再继续逼下去, 这事只有谈不成的份。真要开打,五天还不一定能打下来。就算能打下来,损失也不小。如果能以这种方式和娄烦王谈和,是比较好的选择。
娄烦王低头沉思。
于奇正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并不需要自己投降,既不要土地也不要人口。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他并不是咄咄逼人之辈。但对于呼韩塞西方面的态度却又强硬到无可复加,这足以证明他的报仇之心已无可改变。
如果现在拒绝了于奇正,马上面临的就是五星军狂风暴雨般的冲击,到时候娄烦族非常有可能成为“消失”的族群,沦为草原上的奴隶。退一步说,即使抵抗住了五星军的进攻,娄烦族也势必元气大伤,很快消沉下去。呼韩塞西这次吃了大亏,肯定会拼命的吸另外几族的血用以重整旗鼓。届时会不会吃掉娄烦族,是个很难说的事情。不是他不想帮呼韩塞西,只是这关系到全族人的命运, 他不能仅凭义气来决定。
娄烦王咬了咬下唇,伸出右掌:“就这么定了。”
两人击掌后,娄烦王转身离开。走出于奇正营帐,抬头长叹了一声:“派人去通知呼韩塞西,让他赶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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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仪朝。
皇后崩,举国悲痛。对大仪朝的百姓来说,独孤皇后是最好的国母。皇后的葬礼以最高规格准备着,相关人等全都忙得不可开交。
三日后,李世明才终于肯进食了,整个人也是虚弱不堪。
李经这几天一直守在病床边,亲自断药送水,让李世明心中略安。不仅仅是亲人,更重要的是这个时候李经的这种表现让他心中安全感强了许多。
早在从荆州回来,李世明就给了他“太子监国”的实权。现在出现这么大的变故,如果是存在抢班夺权的想法,是最合适的时候。
但李经并没有这么做。而且以李世明这么多年的识人之能可以看出,李经的悲伤以及对自己的关心绝对没有半点是装出来的。皇后说的对,这孩子真是天性纯良。
在非常安慰之余,李世明心里又暗暗发愁:孩子这么老实,以后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别的且不说,光是那个于奇正,他就很难对付啊。
“北边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李世明开口问道。
李经脸色一变,嗫嚅着嘴说了几句,声音小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让他意外的是,父皇并没有像想象中责骂,而是非常平静地说:“经儿,父皇老了,以后这些主张都要你自己拿。有一句话父皇现在得教你。”
李经立即躬身答道:“儿臣警听父皇教诲。”
李世明沉声道:“任何时候都不能心虚。一旦你自己心虚了,就已经败了。而当皇帝,你的一个小失败,就可能引起举国的大动荡。”
李经应声道:“儿臣明白了。”
李世明摆了摆手:“不,你不明白。父皇再告诉你一件事,有很多事情都会出现两种或者以上的选择。没到最后,谁都不知道哪条路是对的。但不管做了何种选择,首要的就是坚定不移去做。就好像人落到了大江的中心,到底是向左游还是像右游呢?答案是,朝着自己决定的方向尽力的游。”
李经低头沉思着,过了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
李世明笑道:“现在听懂了。”
李经:“听懂了一些。”
李世明:“那你说说。”
李经开始说了起来。
人落到江心之中向左游还是向右游,其实是可以分为三种情况。
第一种,左右两边江岸都是攀援不上的悬崖峭壁,往哪边游的结果都是死。这种情况可以说是“天命绝吾”。但即便是这种情况,我努力了,也尽力了,没有遗憾;
第二种,只有一边是生路,那么就是一半生还的希望。这种情况下如果不能坚定的朝自己的路去走,即便选择的是生路,但由于自我怀疑,不可能让自己全部的能力得到发挥,就有可能游到一半没力气,眼睁睁的看着前面的岸边,沉下水中。
第三种,两边都是生路,从理论上来说绝对可以生还。但人处于这种情况下,往往会在矛盾中左右摇摆。比如朝左边游了一段路,遇到一个小漩涡,就怀疑这边是错的,又折返往右。最后得到的结果就是不断在江心中兜圈子,最后耗尽自己的体力,往哪边都游不动,最后沉水而亡。
李世明满意地点点头:“说吧。”
李经抬起头:“三日前,于奇正大破呼韩塞西。”
李世明“嘶”地吸了一口凉气:“此子恐怖于斯!朕不是没想过他能击败大蛮王,但没有到这么快。”
李经垂头:“是。三日前,大蛮王呼韩塞西率……”
李世明摆手打断他的话:“先不要将战报,那是过后再分析的。你先说说,当前的局势是怎样?”
李经点头答道:“呼韩塞西全军覆没,仅带少量亲兵逃出,现在娄烦族领地。于奇正不肯罢休,率精锐追击。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应该是非要取呼韩塞西人头不可。”
李世明闭上眼,沉默了好一阵之后问道:“说说你的看法。”
李经:“以儿臣对于奇正的了解,他这次应该是动了真怒。”
李世明:“继续。”
李经偷偷打量了一眼父亲,鼓起勇气说道:“儿臣还是认为,于奇正没有太大权欲。这次追杀呼韩塞西,是因为他是个极重情义的人,目的就是为了报仇。”
李世明不置可否地说:“继续。”
李经:“儿臣以为,娄烦族应该挡不住于奇正,顶多也就是迟滞一下他的行动。甚至,有可能直接投降。据密报,娄烦族内正在商议此事。”
李世明:“嗯,继续。说说我们该怎么做。”
李经:“一旦呼韩塞西被于奇正斩首,草原各势力将会分崩离析。这对我朝来说,是一个好消息。现在于奇正已占据了西域地盘,我们的西边安全了。当前咱们静观其变,练出一支骑兵部队,等一年后东蛮这边相互打得差不多了,我朝从云中、九原出兵北上,一直向北扩张疆土。占领高句丽更北的地盘后,就对一直盘踞在我朝东北面的高句丽形成了包围之势,一劳永逸地解决掉北边蛮族和东北高句丽这两个心腹之患,如此我大仪朝周边能形成威胁的,就是西南的吐蕃和西北的于奇正了。我们的北边和东北安全之后,吐蕃完全没有机会。于奇正嘛,只要形成了这个局面,即便以后发生冲突,我们也只有一个方向的敌人。”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李经深呼吸了两口。
李世明:“战略方向是对的,但却完全想错了。”
李经:“还请父皇明示。”
李世明:“你有没有设想过,假设于奇正一路追杀呼韩塞西,将沿途的地域全部纳入囊中,结果又如何?”
李经:“儿臣有想过。如果是那样的话,在我朝的西边、北边、东北边将会出现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帝国。届时只要他们愿意,铁蹄随时可以踏入中原。不过,儿臣认为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李世明:“为什么?”
李经开始解释起来。
且不说于奇正本来就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就算他有这么大的野心,也存在一些无法解决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就是内部管理问题。
自始皇帝灭六国起,我朝就形成了大一统的情况。至西汉,打败生死敌人匈奴,可谓军功无双。以当时的军力,要打到更远,并没有太大的压力,但汉武帝为什么没有进一步扩张呢?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北方苦寒之地,并不适合于人口和经济发展。打下来之后除了疆域扩大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不说,还得费心费力去管理。
第二个原因就是其实任何东西都有个最大值。拿我们大仪朝来说,地盘已经够大了,现有的管理模式也就能撑得起这么大的地盘。
俗话说得好,“天高皇帝远”。如果继续扩张领土,势必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整个管理体系做到如臂使指。这样的结果就是边远地区势必会出现大的军阀,威胁到中央的安全。
李经和一些臣子也认真分析过,大仪朝这种管理模式已经成功运行八百年了,都还不能完全避免“尾大不掉”这种隐患。于奇正那边才成立多久?不可能解决这个问题。尽管他现在的模式有很多优点,但不意味着对于“超大型地盘”的管理就能强于大仪朝。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他现在连官员都严重欠缺。当然,他可能通过类似咱们“科考”之类的模式来选拔官吏,但又和他现有的模式产生了冲突。
任何事都有利有弊,虽然咱们中原王朝一直受到皇权相权内宫等各种争斗的制约,但同时也形成了个稳固的三角形架构。五星市现有的模式,准确的说就是“蜂巢模式”。简单的说,数以万计的蜜蜂,都是围绕着蜂王。这就是他们最大的缺陷。
即便于奇正不考虑这些,也还有个现实因素。他现在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波斯,如果他真的很大野心,要征服也是朝着波斯、天竺、西域以西方向,怎么会舍弃容易征服的富庶之地,去费力的经营苦寒之地呢?
李世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李经赶紧问道:“父皇,我说错了吗?”
李世明摇了摇头:“从坐在皇宫大殿的龙椅上来说没错,分析得也是头头是道。错就错在你和你所商量的这些臣子们缺少一份经历。”
李经问道:“什么经历?”
李世明淡淡地说道:“打仗。”
李经:“打仗派武官就可以了啊?”
李世明斜着眼睛看了儿子一眼:“你知道我一辈子打过多少仗吗?”
这个问题对李经来说,可就真的是“如数家珍”了。不过,不等他回答,李世明又问了一句话:“你知道父皇打过的仗和占领的土地相比,比率是多少吗?”
这个问题就把李经问住了。
李世明自己给出了答案:“身经百战这个词语在朕身上不是形容词,只是描述。但我打过的仗与没打就占领的城池相比,不到百分之一。”
李经睁大眼,愣愣地看着父亲。
李世明坐起身:“一句话——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没错,李世明马上取天下,打败了无数敌人,但如果每一个地方的人都抵抗的话,他就算是个神仙也无法取得现在的成绩。更多的时候,是没有抵抗,直接进入城市。不但没有抵抗,百姓们还采取直接或间接的方式支持。
说到底,还是他曾经说过很多次的那句话“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总结起来就两个字——民心。
战争,是直接最激烈,但也是最低级的手段。这一点《孙子兵法》早就说了:不战而屈人之兵。
现在在草原和西域,于奇正已经完全取得了民心。他现在所占的地盘,并不全是依靠武力征服的。远的阿克苏之类就不说了,就现在的局面,你刚才也说了,现在娄烦族内部就在商量直接投降的事。恐怕即便是在呼韩族,都有人打着“迎王师”的算盘。
民心所向,就不是哪一个人能决定的了。哪怕是他于奇正本人,也未必能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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