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泡沫时代

    
    结婚披露宴接近尾声，新郎与新娘离场，开始准备他们的新婚旅行。宴会厅里的客人们，从刚才开始，也陆陆续续的离场。
    与新婚夫妇关系不错的朋友前去欢送他们旅行，渡边万由美自认不是个能够去参加送别场面的朋友，等和她同坐一桌的客人也开始离场时，自己也起身准备离席。
    同坐一桌的野崎研一郎，看到她起身，适时凑过来和她提议，“万由美前辈，再去喝上一杯，怎么样？”
    结婚披露宴的惯例，在饭店的楼上，还为出席婚宴的客人们准备了酒会。
    当然，野崎研一郎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以玩笑的语气，打趣渡边万由美和岩桥慎一之间的配合默契：“岩桥桑去度假，这阵子，万由美桑不仅要留意电视台业界，连唱片业界的动向，也要看得更加认真了。”
    渡边万由美笑了笑，回道：“我是个不懂音乐的外行人。”
    她成日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过去，或许会有人真的相信她只是个默默支持岩桥慎一的合伙人。但今时今日，大概谁也不会相信，这个微笑着说自己是外行人的女人，真的缺乏对唱片业的敏锐嗅觉。
    不过，渡边万由美说自己不懂音乐，目的不在于推脱，而在于表明支持岩桥慎一的态度。
    而在某种意义上，表明对岩桥慎一的支持，更是为了隐藏自己的想法。
    一边是岩桥慎一忙着举行婚礼，享受他的新婚旅行。另一边，是TRF的单曲连发企划来到收尾阶段。以湾岸广场的大型演出为开始，这场连发企划的热度一路走高，令整个业界都在有意避开这个组合的锋芒。
    而这场单曲连发企划的收尾，是一张新专辑。
    连发单曲之后，再将全部的单曲收录进专辑当中，这是岩桥慎一在制作企划专辑《融合》时使用的手法。不过，这张TRF的新专辑，是一张真真正正的新专辑，而不是单曲合集。
    只有最当红的组合，只有能让大众不假思索去购买的组合，才敢如此行事。
    但事实就是，以TRF如今的热度，以大众对组合的追捧，即使是一张不知质量的专辑，也会不假思索购买。
    大众的这份不假思索，还来自于对制作人小室哲哉才能的信任。岩桥慎一所做的一系列计划，都是在刺激大众，试探大众，让大众“无条件”接受小室哲哉的音乐。
    和这张新专辑的发行配套的，是TRF的全国巡演。接下来的几个月，组合将会忙于新专辑的宣传，推进演唱会的行程。腾出手来的小室哲哉，手头排在最前面的工作，是为筱原凉子制作一张新单曲。
    小室哲哉要是能够捧红筱原凉子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没什么唱功与才能，只有几分姿色的小艺人，那他就可以捧红任何一个他想要捧红的人。这一点，是岩桥慎一从一开始就做出的判断。他全力支持小室哲哉，将他捧成一个超级英雄，也正是为了实现这一点。
    野崎研一郎不是笨蛋，当他目睹岩桥慎一支持小室哲哉担任筱原凉子的制作人，再结合湾岸广场那场以小室哲哉为主角的演出，自然而然，能看出岩桥慎一的意图。
    研音和GENZO合作成立的新厂牌，就是个为小室哲哉制作的歌手准备的专属厂牌。研音将音乐部门的资源转向这个新厂牌，野崎研一郎当然希望小室哲哉一飞冲天。而比起唱片约在索尼的筱原凉子，野崎研一郎理所当然，更在意的，是筱原凉子之后的下一个新人。
    岩桥慎一放下手头的公事，暂时离开曰本，野崎研一郎既牵挂小室哲哉今后的动向，也想听一听渡边万由美的看法。
    不过，渡边万由美并没有为野崎研一郎改变自己一贯以来“不懂音乐的外行人”的态度。
    野崎研一郎碰了个软钉子，笑了笑，“不懂音乐的外行人，却是现在势头最强的独立唱片公司的合伙人。万由美前辈虽然不懂音乐，却有一副绝佳的眼光。”
    “绝佳的眼光，能选出合适的新人。”野崎研一郎说。
    渡边万由美却调侃他，“和岩桥合作，是眼光好。野崎君是在自夸吗？”
    野崎研一郎的小聪明没耍成，不由得苦笑一下。
    见他如此，渡边万由美软化了态度，和野崎研一郎玩笑道，“不管怎么说，刚参加了婚宴，还穿着礼服的时候，就要开始聊工作的事，未免也太辛苦了。”
    “说得有道理。”野崎研一郎有台阶就下，也笑了，“这种时候，本该好好喝一杯放松一下。”
    他疑心渡边万由美心情不佳，宛如对她表示体谅一般的点了点头。渡边万由美觉察到这一丝微妙的态度，有点没趣，不过，并未表现出来，而是趁机翻过了这个话题。
    为了支持小室哲哉开创全新流行，岩桥慎一投入了大量的心力和资源。
    然而，渡边万由美却觉察得到，岩桥慎一尽管使出了前所未有的提拔力度，为小室哲哉力排众议，但是，在这场全力合作的背面，岩桥慎一还隐藏着颇为暧昧的态度。
    心中有所觉察，这才使得渡边万由美不愿意贸然谈论小室哲哉相关的事，至少，不在岩桥慎一离开曰本，暂时无法与他保持沟通的时候谈论这些事。
    这时，有业界的人过来，和这两人搭话。渡边万由美和对方寒暄，之后，顺势向野崎研一郎点头致意，礼貌道别。
    今天，渡边万由美和姐姐姐夫分别收到的请帖，进了宴会厅以后，各自行动。此时此刻，散了场，三个人又走到一起，一道离开帝国饭店。时间还早，能赶上在渡边美左休息之前，一家人一起喝上一杯，闲话几句。
    坐进车里，吉田正树和妻子、小姨子感慨，“到底是唱片业界新贵的结婚披露宴，歌手们各显身手。”
    吉田美树头一回认真端详中森明菜，虽说那是个出道之后就爆红的明星，不过，对于其他事务所的招牌，总归只能远远看一看，少有机会能这样仔细打量。
    她回忆着结婚披露宴上的片段，有些理解，为什么岩桥慎一会选择中森明菜那样一个太太，“岩桥那副向来无趣的模样，在婚礼上倒是看着生动了起来。”
    吉田正树则对妻子说，“我倒觉得，岩桥君一贯以来，都是个有趣的人。”吉田正树和妻子的看法相反，他觉得，就是因为岩桥慎一这个人一向有趣，才会选择中森明菜这位太太。
    姐姐和姐夫的看法略有分歧，但又在某种意义上想到了一块儿。
    渡边万由美听他们两个议论岩桥慎一的婚礼，觉得有意思，不由得微笑起来。她的笑容被吉田美树看在眼里，当姐姐的有些好奇，问她，“万由美酱在笑什么？”
    渡边万由美看着姐姐，正了正神色，“在想，岩桥那个人，原来有两副面孔。”
    吉田正树和吉田美树愣了一下，意识到她是在调侃他们刚才的对话，双双笑起来。吉田美树告诉妹妹，BURNING的周防郁雄，也出席了这场结婚披露宴。
    “周防桑出乎意料的捧场。”吉田美树也知道自己在说反话。
    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
    周防郁雄在岩桥慎一遇袭事件之后，动用在媒体那边的影响力，把事件的影响力压到了最低。而这件事的奇妙之处在于，它并未体现出岩桥慎一与周防郁雄之间有什么交情，倒是让岩桥慎一，对业界展示了他的权力。
    以周防郁雄在业界的地位，忍得下这样一口气，毫无疑问有损他的颜面。正因如此，他才必须要摆出对岩桥慎一欣赏有加，愿意与他为友而非为敌的态度。
    但以周防郁雄那种睚眦必报的行事风格，岩桥慎一从此与他是敌不会成友。
    周防郁雄来给岩桥慎一捧场，吉田美树就从中看到GENZ公开对抗进入倒数计时的阶段。
    吉田正树认同妻子对周防郁雄态度的判断，不过，还是觉得，GENZ之间的关系，尚有转圜的余地。或者说，吉田正树认为，短时间内，如果岩桥慎一和周防郁雄陷入敌对，难免处于不利。
    渡边万由美听着姐姐和姐夫的对话，说了句：“所谓的挑战，本来就是弱势挑战强势。”
    弱小的一方要更加壮大，势必触到强势一方。
    整个业界，不仅仅只有GENZ系两个势力。双方永远不可能在势均力敌时开战。劲敌只能有一个，当在业界有了明确的敌人之后，就要避免再去树敌。
    如此一来，要想发展壮大，就只有主动把目标对准这个唯一的敌人。
    吉田正树接了小姨子这一句话，稍作反应，笑着回道：“看来，你和岩桥君已经胸有成竹。”
    渡边家没有笨蛋。不过，明明透露这一点的人是渡边万由美，她听了姐夫的话，却予以否认，“岩桥在想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渡边万由美站在岩桥慎一那一边。因此，岩桥慎一在想什么，既重要，也并不重要。
    ……
    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飞离曰本去新婚旅行，两人各自的唱片公司和事务所，则要在结婚披露宴举行之后，和早已等候多时的媒体联络，送上几张婚宴现场的照片，以及事先和这对新婚夫妇通过气，确认过内容的情报，配合媒体发新闻。
    星期一，报纸的娱乐版，大幅刊登了由双方的公司联合提供的婚礼现场照片：夫妇两人共同握住绑着红缎带的刀子，对着蛋糕塔慢慢落下的那一瞬间。
    到了这时，世间大众，才知道这对超级情侣，已经低调地完成了他们的婚礼。
    真要说的话，结婚披露宴邀请了六百名宾客，如此的阵仗，在那之前，多少也有风声传了出去。但是捕风捉影的猜测，和正式的昭告天下，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这些年来，顶级的明星们，在电视上转播自己的结婚仪式，大众也早已习惯了这个保留节目。或者说，电视时代到来，公众人物将自己的一切公开，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观众对于借着电视台的摄像机窥探明星私生活这件事，也深觉是一种乐趣。
    八卦是人之天性，而转播结婚仪式，则宛如欣赏一台真人秀。
    正因为习惯了大明星们向公众展示自己的私生活，又有山口百惠和松田圣子两位超级偶像的先例，大众总有种约定俗成般的期待，能看看这个桃浦斯达的婚礼现场。
    但是，中森明菜和岩桥慎一选择了低调成婚。
    对大众来说，未能通过电视台的摄像机，看着这个桃浦斯达和她的名制作人男朋友完成终身大事的仪式，竟是件有几分遗憾的事。然而，遗憾过后，更多的人，又表现出了对这种做法的赞赏。
    如梦似幻的豪华婚礼，固然是个精彩的热闹。
    但是，这对新婚夫妇，选择将私生活留在镜头之外，这样有所保留的做法，又从另外的角度，满足了大众对明星的想象，满足了对一个在黄金时代落幕时，选择与大众共进退的明星的想象。
    人心惶惶的时代，大众渴望着一件好事发生。
    在已过去的黄金时代成为桃浦斯达的明星，她获得了幸福，这对大众来说是一种真切的安慰。同时，因为她仅仅只是展示出了自己婚礼的一角，大众也不至于因为她的幸福而不忿。
    当人们仅仅只是通过报纸上的文字与寥寥的照片想象一场婚礼时，一切便充满温情。
    ……
    不过，报纸上的铅字，又在电视台的节目里，变得生动起来。
    早间新闻节目里，刊登了两人结婚披露宴情报的报纸展开在白板上，新闻播报员用手里的伸缩杆指向加粗的醒目标题，随着她的解说开始，电视机里，面向观众们，展示起了独家花絮，在帝国饭店附近，拍到的前来参加婚宴的明星艺人们，在摄像机前礼貌的做着回应。
    拍不到新婚夫妇本人，就去拍参加婚礼的明星艺人。
    为了出席正式的场合盛装打扮的明星艺人，在镜头前呈现出与平日在电视节目里看到的时候有所不同的风采，为观众提供别样的观赏乐趣。
    岩桥慎一与中森明菜谢绝的是婚礼取材，但婚礼之后，就不在谢绝的范围之内。不能拍他们结婚式和结婚披露宴的照片，却能拍他们去新婚旅行的照片。
    记者们埋伏在机场，拍下一身休闲旅行装，准备去度假的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
    “恭喜两位结婚！”画面里，记者向这两个人大声喊道。
    岩桥慎一停住脚步，中森明菜向等待的记者们轻轻低头致意，口型是：“谢谢，辛苦了。”之后，岩桥慎一轻轻搂住中森明菜的肩膀，夫妇两个快步离去。
    被突击拍摄的新婚夫妇礼貌客气，记者们也点到为止，并未纠缠。
    电视机里，画面到此打住，女主持人带着见证了一场好事的笑容，总结道：“不管再看多少遍，岩桥桑与明菜桑，这两位都是那样的般配……”
    几个中年男性新闻评论员，一本正经的附和这番话，并送上祝福。不管什么新闻都能捧跟的评论员，如此情景，对观众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趣味。
    媒体各显神通，有的把重点放到参加婚宴的明星艺人，有的则制作起了回顾这两人从公开交往到结婚的进程，还顺便带观众回顾了中森明菜在演唱会上的结婚不引退宣言以及夫妇两个的金屏风发布会。
    在电视台的努力之下，一场不对外公开的婚礼，仍能变成让观众看得津津有味的节目。
    而见证一对万众祝福的情侣修成正果，大众从中得到的安慰，就如同雨水浸润土地，来得自然且舒适。
    ……
    媒体对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的婚礼大肆报道的当天，GENZO迎来久违的岩桥慎一不在场的一周例会。
    本周的重头戏，是TRF单曲连发企划中的最后一张单曲发行。不过，单曲连发企划结束以后，立刻就要为了新专辑的铺货以及宣传做准备，这阵子的重点，显然要集中在这支组合的身上。
    越是大型的企划，就越是注重宣传的规格。一场连发企划，不仅要费心打点电视台、广播放送等等媒体相关，还要向唱片店支付足额的宣传费，并保持随时的沟通。
    而在TRF的新专辑进入宣传期以后，GENZO这边就要和索尼合作，开始为小室哲哉和筱原凉子的合作宣传做准备。小室哲哉并非GENZO的干部，除非岩桥慎一特别邀请，否则自然不会到场。他本人不在，围绕着他的话题倒是一个接一个。
    不过，尽管TRF的成功，让小室哲哉功成名就。但在GENZO内部，则更多地将这份成功看作是岩桥慎一眼光绝佳。
    唱片公司的灵魂人物，即使不出现在会议室里，也照样让在座之人体会到他的存在感。
    把小室哲哉相关的事放在最开始沟通完毕之后，会议继续往下推进。
    即将到来的十一月，是一年之中的唱片发行旺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