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暮霭沉沉,北邙山中弥漫一片朦胧,正是倦鸟归巢之时。
山间一道清澈幽泉,泉眼之处流水叮咚,次第击落下方的清池之中,见之好似珠玉落盘、绵绵不断,闻之犹如仙子鼓琴、袅袅不绝。
清池之侧,但见尺八莹白玉箫凌空悬垂,其下一位绝美少女屈膝长跪,人才不输九天仙子,可惜却无三尺瑶琴,只余美目之中珠玉莹然。
场中沉寂片刻,只听飘渺声音淡淡的道:“珺儿,为师已经百般让步,你难道还不知足?”
绝美少女正是“九灵仙凤”苏琬珺,闻言凄然道:“师父恕罪,徒儿恳求师父收回成命。”
飘渺声音轻哼一声,不以为然的道:“你如今仍然觉得为师对你要求太过吗?”
苏琬珺紧咬樱唇,垂首嗫嚅着道:“‘智星’濮阳尚一向狡猾奸恶,实非我教理想的合作对象,还请师父三思而后行。”
飘渺声音冷冷一哂道:“哦?你是在教为师如何行事吗?”
苏琬珺登时一滞,难掩惶恐的道:“徒儿不敢,徒儿只盼师父明察秋毫,再稍稍体谅徒儿一次,给徒儿留有回旋的余地。”
飘渺声音微微一顿,旋即沉声道:“为师不够体谅你么?是你自己没珍惜罢了,现在你仍有选择的机会,这还不够么?”
苏琬珺哽咽着道:“徒儿明白,但求师父再给徒儿一点时间,切莫操之过急。”
飘渺声音轻轻一叹,语重心长的道:“珺儿你心中应该明白,为师已经仁至义尽,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你自己必须负起相当的责任。”
苏琬珺顿首于地,噙着泪水道:“徒儿知错了,求师父看在徒儿自小跟随的份上,对他……们两人网开一面。”
飘渺声音冷笑两声,不疾不徐的道:“在珺儿的记忆里,为师可曾对谁网开一面过吗?”
苏琬珺略一踟蹰,幽幽的道:“当年同样在北邙山,同样是徒儿恳求师父,师父……不是网开一面了么?”
飘渺声音似是一滞,颇见愤郁的道:“够了!那是为师平生所做第一错事,以后再勿提起!”
苏琬珺娇躯一震,泪水终是止不住的夺眶而出。飘渺声音沉默片刻,这才缓和了语气道:“珺儿别怪为师心狠,为师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为何我教有通天彻地之能,却迟迟无法完成统御武林的霸业?”
苏琬珺泪眼朦胧,神思不属的道:“徒儿愚鲁,请师父明示。”
飘渺声音轻哂道:“原因很简单——我教的叛徒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苏琬珺心底一寒,讷讷间又听飘渺声音道:“所有这些叛徒,最终都要受到惩罚,他们既然置我教利益于不顾,便唯有神魂俱灭一途。”
苏琬珺听出飘渺声音的言下之意,但仍是鼓足勇气道:“师父容徒儿最后斗胆建言,濮阳尚心机深沉,尤其极擅伪作,此次必定是有备而来,请师父多加斟酌,千万别受他的蛊惑。”
飘渺声音并未回应,苏琬珺只觉心丧若死,只能拭去泪水,满怀凄苦的道:“师父,徒儿感谢您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请师父尽管放心,徒儿生是我教的人,死……也是我教的鬼。”
言毕苏琬珺顿首三拜,之后掩面疾奔而去,转眼间便芳踪难觅。
夜幕降临山间,四野重归寂静,泉水叮咚依旧,清池波光潋滟。
珠玉落盘,碎成凄泪万点,琴声不绝,只余哀曲一阕。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条黑影悄然来到池边,游目四顾间面现诧异之色,正在眉峰紧攒之际,忽听飘渺声音传来道:“事情都办妥了么?”
来人吁了口气,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躬身施礼,随后毕恭毕敬的道:“执令既有差遣,属下岂敢不尽心竭力,眼下那几拨人马,都已经抵达北邙山地界,明日必定有一场龙争虎斗。”
飘渺声音颇为满意,语带嘉许的道:“濮阳先生曾任净宇教的策师,看来的确名非幸至,本座心中尚有些许疑问,还望濮阳先生赐教。”
敢情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智星”濮阳尚,闻言愈显谦卑的道:“执令言重了,属下对执令赤胆忠心,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飘渺声音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接着径直探问道:“濮阳先生所学十分庞杂,不知你本源出自何处?”
濮阳尚恭声道:“属下的先父出身业火红城,执令昨日见过‘碧眼神枭’宫无忌,他正是先父的关门弟子。”
飘渺声音略一沉吟,这才淡淡的道:“本座听闻西域业火红城曾有四大宗族,是为阳氏、南宫氏、炎氏和焦氏,其中似乎并无濮阳氏。”
濮阳尚轻叹一声,难掩落寞的道:“此中曲折早已湮没无闻,不过执令既然问起,属下自当将实情和盘托出,断不敢有半分隐瞒。”
缥缈声音咳声道:“如此甚好,本座愿闻其详。”
濮阳尚定了定神,低头回忆着道:“七十年前地冥魔祸席卷神州,致使朝野震动,乃至天下大乱。我们业火红城也趁机进兵中原,欲图一举摧毁神州武脉,进而与地冥魔族平分天下,共享万里河山。”
“孰料天不从人愿,夫子门李夫子会同昆仑派九玉妖道,竟然将不可一世的地冥魔族败于手下。业火红城落得孤掌难鸣,此后节节败退,烈阳真宗阳胜还在决斗中不敌九玉妖道,只得践诺退出中原。”
“如此奇耻大辱,自然使得阳胜威信扫地,阳氏一脉也遭到其他三大宗族的攻讦。两边明争暗斗二十年,阳胜年事已高,最后染上重病,于睡梦之中撒手人寰。”
“阳胜生前为了巩固权威,行事委实酷厉非常,三大宗族都与他仇深似海,于是以当时实力最强的南宫氏为首,炎氏和焦氏从旁助力,共同起兵反抗阳氏一脉。”
“孰料阳胜虽死,其子阳旭却非易与之辈,三大宗族久战不克,内部反而分崩离析。焦氏欲图反水,被南宫氏和炎氏联手歼灭,一场内讧下来,各自元气大伤,结果让阳旭称心如意,坐收渔翁之利。”
“此后不过数月,炎氏也被阳旭平灭,南宫氏眼见大势已去,只得趁乱逃出红城。为免阳氏继续赶尽杀绝,‘南宫’一姓削去前面一字,后人都随做‘宫’姓。”
飘渺声音听到这里,若有所思的道:“是了,所以你那师弟宫无忌,原本应该叫做‘南宫无忌’,然则濮阳先生的姓氏又是从何而来?”
濮阳尚略显局促,躬身施礼道:“执令明察秋毫,属下的姓氏虽然不在四大宗族之内,但与四大宗族关系匪浅,涉及业火红城的‘影仆’秘史,这便告知执令。”
“阳旭先后平灭其他三大宗族,征战中俘获不少妇女遗孤,此人存心消磨三族志气,于是号令褫夺三族姓名,遗孤皆成阳氏一脉之奴仆,并且称之为‘影仆’。”
“阳氏一脉独掌红城权柄,内部又逐渐离心离德,各大支系非但互相倾轧,其中更有野心勃勃之辈,根本不服阳旭统辖。阳旭自觉权位不稳,万般无奈之下,竟然兵行险招,暗中扶植影仆以为己用。”
“其时阳旭登位已逾十载,三族遗孤自幼受其蛊惑,灭族之恨大多已然淡忘。阳旭深谙攻心之道,觑准三族遗孤少年热血,几番假仁假义,引得他们誓死相报,使用‘影仆’的名义,暗中剪除异己。”
“‘影仆’源出三大宗族,所修武学皆为三族遗技,红城中人只道是三族余孽存心报复,一时之间怎会疑心到阳旭头上?阳旭为了嘉奖‘影仆’的功绩,特赐其姓为‘濮阳’,私下里给予百般荣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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