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九方的声音很轻,可却是字字敲打在赵琴齐的心上。他没半分说假,赵琴齐所有的狼狈,都入了他的眼,得到这个认知,赵琴齐哑口无言,干瞪着眼。
薄雾四起,无人问津。
那时候,赵琴齐还记得,轩辕的气温低得吓人。
是死一般冷的雾气被东风驱赶着,飘过紫色的山峰,滚下草地与河滩,直至与溪流上凝结的水气融为一体。
如此冷的天,赵府里就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赵夫人和赵将军会给他备上暖壶,一旁火柴烧得作响。
外头正好传来,被风碾断的树枝声。
算是那种声音。
“就算没轩辕帝,你们赵家一样会被满门抄斩。你要怪的人或许是千画岸,可我想说的是,真正害死你们的是东隅夜氏。”
赵琴齐不为所动,他像是个旁观者,听说书人在讲趣事那般。但他的内伤极为严重,齿间咬不住血,仓促地用手也掩住,溢了出来。
一股淡淡的腥味儿,让卓九方不自觉地蹙了下眉,他转头,赵琴齐含着血沫,答非所问,垂头“嗯”了一声。
“东隅和轩辕关系一向甚好,好到什么地步?对方国家的人都可以住在本国。”卓九方拉来椅子,将身子靠在椅背,视线不再看向赵琴齐而是缓缓挪到了自己的手背上,“东隅治安向来严格,对于秋家一事本就该抄斩,为了杀鸡儆猴,东隅上一任帝皇就派人一直寻秋氏。就算你娘改名换姓但还是被找到,他们禀告轩辕帝。”
“至于后来,你的趾高气昂正好成了他的借口,斩杀一事就定了下来。”
“赵荀打开门,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猖獗而入。长剑刺破你爹的胸膛,弯刀割断你师娘的喉咙,在她还没咽气之前,却还是把你护得好好的。”
赵琴齐一直没发声,但从他那双骇人的眼眸中可以看出,他的情绪已经到达了瓶颈,只要卓九方再说几句,即可完全将这沉默了十几年的火山彻底喷发。
“杀进赵府的,你可以理解是轩辕人,但东隅才是你最大的仇人,你娘的头被割下来跟秋家余孽一块挂在城门外很久。”
过了片刻,卓九方端起台面上的茶杯小饮一口:“赵家除了你应该没活口了吧,真是可怜,至于秋家不光要忍受尸首分离,他们的尸骸还被留在东隅的罪人坑里,离帝都有些距离,遭受着边沙骑兵马蹄践踏。赵荀若没死,去给你娘还有你娘家人收尸的时候,不知该作何感想。”
赵琴齐陡然抬身,卓九方起身将他游刃有余地摁回去。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你当时是不是在场?卓九方!你他娘就是个畜生。”他双眼赤红,嘴唇上沾有血迹,他挣扎着,给了卓九方一拳。
卓九方停下话语,意识到自己挨了打,他没有恼,反倒忽而松开了禁锢赵琴齐腕子的手。
魔鬼的同类不还是魔鬼?
他们的灵魂彼此相像,赵琴齐的那些心思,卓九方大概都能猜到。
见倒在床板上气得胸部起伏的赵琴齐,卓九方露出笑容,他一身书卷气,少年人惨白的面容上浮现出森冷的笑容。
猖獗。
这种姿态,赵琴齐最是看不惯,他吃力抬手,结果还没碰到卓九方,他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
然后眼冒金星。
是卓九方揪住他的衣领,撞向墙壁,声音蛮像,约莫是开核桃般,“碰”的一声。蹭掉了墙上的木屑,赵琴齐捂唇咳嗽不止。
“冷静些了?”卓九方用帕子简单擦拭着手背上的血,“我要是畜生就没你今日说话的份了,当时揭开灌盖的人是我,看你缩在里面装死,我没和上面的人说这还有个活口。”
他站在他跟前,坐下,凑到赵琴齐的面前。
两人的脸距离不过一寸。
漂亮柔软的人儿勾起有些红肿的唇:“先目前为止,你要想对付轩辕最好的办法就是与东隅联姻,而后再来解决东隅。大越会是你的后盾,但你若是与那公主缠出感情来,想必大越不会因为你而放弃吞并天下。”
“害死赵家的人我怎会喜欢上?卓九方是你太看不起我了吧。”赵琴齐面色极差,他咽下血水,道。
卓九方耸肩,看他的眉眼到嘴,似是在认真琢磨这话的可信度。
未果
他轻笑摇头否认:“感情一事谁说得准,我看你成为抚远君后就没再为一点小事笑过,而今只要提起嘉懿公主,你眼神就会发愣。现在那公主来你这的次数也频繁,估计对你也有些意思。”
“本帅不会喜欢上仇家!”
赵琴齐一字一字地咬着字眼。
“绝不会!”
卓九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报——!嘉懿公主驾到——!”
是福小子来通报了。卓九方面露惊讶,他递给赵琴齐一个玉瓶,挑眉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你来东隅急得很,这是你平日的药,我给你带了些。我先走了,剩下的就看你了。”
国家大事压在他身上,太沉。而他,只不过是大越将军,赵客若罢了,其余的,强加上去,不还是那个他么?
知道真相的赵琴齐再次见到穿着华丽服装面色红润的夜鸾知时,心中自有说不出的感觉。
他的眼形长得很好,盯着一样东西看久了就会生出一副破碎的既视感,尤其他还身负重伤,让夜鸾知到嘴的问题全都吞了回去,当作无事发生。
夜鸾知的心情复杂,赵琴齐几次三番同她讲话都要喊她的名,她才回过神,随口敷衍几句。
桌台上的水凉了,刚端过来的饭菜还冒着蒸汽。
屋里两人,孤男寡女,但二人距离都有保持,没有过分地逾越。
她端过碗筷,将一碗青菜粥推到赵琴齐的面前,“抚远君近几日来身子感到如何了?听太医那边说你的伤势在转好。”
赵琴齐半靠在床榻上,不动,心里打着算盘,“古人云病者为大,我手受伤了,可否请公主喂我吃饭啊?”
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夜鸾知哪会照顾人?尤其是照顾男人,省了吧,她这个臭脾气没把饭碗扣在对方脸上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她把碗塞到赵琴齐的怀里,手一松,逼得后者不得不接住,要是再继续称自己手伤着了,那这碗烫粥就要洒到床上。
可真是个“薄情寡义”的姑娘。
这便是夜鸾知带给他的印象。
委屈的某人老实地吃了几口,夜鸾知挪了挪位置,从床头挪到床位。
男女有别,遵守得很好。
她再出声时,赵琴齐已经吃完了饭。
“将军在东隅遇刺,怎么说也是我们这儿招待不周,还请君莫要放在心上。要是大越那边没什么重要事,你还是养好伤再回去吧,途中遥远,你若是颠簸又惹上风寒……”
“公主在关心我?舍不得本帅回去?”赵琴齐舔舐了下唇瓣,眼含星光。
可惜他眸中的碎光只存在少顷,在夜鸾知见不到之处,他笑容消失,眉眼间积的都是阴沉。他才从沙场退下,一身杀伐凶气隐藏不住。
这就好比一个粗壮的大汉有朝一日拿起绣花针缝东西,说话要温柔,时常要含笑,光这么点内容,就够让他吃一壶了。
夜鸾知笑声作答:“不我只是担心未来的夫君别把脑子烧坏了,日后嫁过去,小女我会受委屈。”
“幽默。”
对于夜鸾知半开玩笑的话,赵琴齐没太多放在心上,大越如今的局面有心人大多都有一个底,正因有了这样的误解,这才给了赵琴齐充分能够呆在东隅。
——好生跟夜鸾知“培养感情”的机会。
此时不诉苦,更待何时?
赵琴齐装作眩晕,头垂着,因频频牵扯到伤口,他唇上的润泽褪尽,是苍白。
“不过我现在想回大越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了。”
他想说什么,又咳了起来,夜鸾知抿唇,帮忙递去茶水。赵琴齐润了会儿嗓,还没有接着说,就见鱼儿上钩。
要薄的人心最重要的便是真诚待人。赵琴齐坦白从宽,没有半分遮掩,那次偷听他知道是夜鸾知,而且现在回过头来,有些过意不去。
他此次被大越刺客所伤,充分说明眼下的越国内部有叛乱贼子,那阴人借着抚远将军前去他国没备太多高手在身侧,就动了歹心想除之,然而未遂。
这些天那帮子人就形如消失了那般,没有任何迹象。
夜鸾知心思缜密,在脑中推测了很多,唯此理由说得过去。
若真如此,抚远将军未免也太可怜了吧?
她不由开始回忆上次雅间偷听他们的对话内容,赵琴齐的模样是谦卑的,他莫非真就只是一枚棋子?
觉得旗子无用,便要舍去,估摸就是眼下情景。
夜鸾知张了张嘴,于心不忍地瞅了赵琴齐几眼,盯得后者不自在,她眨了眨眼:“东隅与大越联姻是你本意么?要你真是为了遮掩你们国中臣子耳目,我想,这婚……其实也没必要继续下去了吧?”
对女子而言,谈婚论嫁,是终身大事。
何况
她欢喜的人,又不是赵琴齐。最近经常来赵府,也只是看在他受伤的份上。
哦对了
当然,夜鸾知这么做还是为了故意气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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