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就停在衙门后院里,一共二辆。本来,知县大人给李尚书一行预备了四辆马车,但李尚书大人坚决不从,说:“灾区人民不容易,能节省一分钱是一分钱,用于重建家园,算是给家乡做一份贡献。”
一句话说得众人又是感慨万千,遇上这样的好官,真是黎民之福,社稷之福啊。
这样一来,只能李金绫跟着父亲坐一辆马车,宋源明和两个大箱子坐一辆马车。
两只箱子实在是大,占满了整个车厢,弄得宋源明只得侧着身子坐着,不久,就腿脚发麻,腰酸背痛,箱子又晃晃荡荡的,撞得膝盖生痛。宋源明只得爬上箱子的顶上,但是头却顶住车顶,伸不直腰,他只好躺在箱子上。
箱子里究竟装着什么?宋源明不清楚,据说是他的和金绫的衣物行李。但是宋源明不知道自己的衣物行李从何而来,自从自己的家被海啸冲毁之后,自己就再没有换过衣服,这会儿闻着身上的衣服,满是一股馊酸的味道,令人作呕。
也许是大伯给我买的衣服,宋源明躺在箱子上这样想着,因为,有几次李尚书走到他的身边,皱起眉头,捂着鼻子,说:“走开,你几天没洗澡了?”
也许那时候,他就给我买衣服了。宋源明笑了,仿佛看到一堆崭新的衣服穿在身上。
可是不对,既然有了新衣服,为什么不给我穿,我已经好几天没换衣服了。大伯知道我的衣服臭,为什么不让我换衣服?宋源明纳闷了,箱子里究竟装的什么?
宋源明想找一条缝隙,看看,但是箱子做得严丝合缝,没有半点缝隙,什么也看不见。
自从宋源明怀疑箱子里的东西之后,他越是对箱子产生了兴趣,他伸手摇了摇箱子,谁知箱子非常沉重,蚍蜉撼树般的,不能摇动分毫,箱子像铸铁一样钉在马车上。
箱子里装的什么,有一天,宋源明问了李尚书。
李尚书脸色顿时变了,说:“装的是你和金绫的衣服行李。”
“怎么那么重?”
“那么多行李,当然重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大伯,我想洗个澡,换一件衣服。”
“你想换衣服?,怎么不跟我说?不要管那箱子。”
那天,李尚书就不让宋源明坐马车了,要了一匹马,让他坐了。
宋源明不明白李尚书为什么不让他管那箱子,李尚书看起来有些慌张,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
根据宋源明观察李尚书一直是严肃的,镇定的,一本正经的——当然喝了酒除外。做事总是有条不紊,一丝不苟。
但今天为了那箱子,他慌乱了。
箱子里究竟有什么?宋源明想弄个明白。
但是直到到达李府,宋源明还是看到箱子里面的东西,箱子被直接抬到后院去了。
“大伯,我的衣服还在箱子里。”宋源明焦急地说。
李尚书瞅了宋源明一眼,说:“知道,你先去洗个澡,一会儿,把衣服给你拿来。”
李尚书说罢,命人领着宋源明去盥洗室里沐浴,果然,不一会儿,有人送来崭新的衣服,帮宋源明换上。
一刻钟之后,宋源明出现在李府大厅里。
大厅里坐着很多人,笑语喧哗,人声鼎沸,仿佛一个杂耍场,一群观者正迫不及待地等待心中之物上场。
目标终于出现了,大厅出现短暂的安静,目光齐刷刷地看着李尚书拉着宋源明走过来。
这么说来,我们的主角气场十足,但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看见如此多的肠肥脑满,红光满面,衣冠楚楚的大人物,不禁把心里的家伙什拿了出来,架起十五个屌子,通通通,想舀尽心中的那一汪苦水。
这样说,有些不够准确,宋源明心里何来苦水?除了失去了父母之外,其他的算是万事亨通了,而且因祸得福,他现在走在李大人府邸的地板上,被李大人亲切地牵着手,这等殊荣不是随便那个人可以享受得到的。这府邸虽然算不上金碧辉煌,气势恢宏,但起码要比那望海村的草庐棚户强一百倍,看看这大厅就知道是多么讲究:宽敞的空间,高耸的屋顶,明亮的窗户,油光发亮的楠木家具,檀香袅袅的古铜宝鼎,古色古香的名家字画,当然,这些宋源明看都没有看过,只觉得眼前发亮,让他有些紧张。
主人的手也是那么雅致——可能有人觉得好笑,觉得作者用词不当——这不能怪他,受学识限制,他只能想出这个词来——他握着宋源明的手尽量地不紧不松,让宋源明感受到温暖而慈爱,同时在必要的时候,适当的给一点严厉,揪一下他的皮肉,以示提醒。通过这几天的观察,有必要给一点颜色,可以对宋源明的倔强起到调和作用,以免他胡乱说活。
对于宋源明说活,李尚书已经告诫过了:“今天,来的都是一些朝中大人,你不可乱说话。”
“他们问我,怎么办?”
“你别说话,有我呢。”
“如果他们逮着我不放,怎么办?”
“你这孩子,就是话多,我不是说有我,你不说话,就装作没听见。”
宋源明懂事的点了点头,将小手伸进李尚书温柔的手中,走进了大厅,接受众目睽睽的检阅。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计划赶不上变化,任凭李尚书想得再周到,但是还是出了岔子。
李尚书拉着宋源明挨个给他介绍:“这位是张尚书。”
宋源明便鞠躬(跪拜就免了),说:“张尚书大人好。”
张尚书笑着说:“好,这孩子多好,很有礼貌,多大了?”
宋源明准备说话,想起李尚书的叮嘱,便抬起头看了看李尚书,李尚书忙说:“八岁了。”
“八岁了,那应该明白事理了,要懂得知恩图报,孩子,李大人是你的恩人,可不要忘记他的恩情呀。”张尚书语重心长地告诉宋源明。
宋源明点了点头。
李尚书又把他推到下一位面前,说:“这是赵侍郎。”
宋源明又鞠躬,道:“赵侍郎好。”
赵侍郎照例对宋源明夸奖并告诫了一番,还伸出友好的手指在宋源明脸上捏了捏,肥瘠适中,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样子要享受一顿大餐。
宋源明惊骇地往后退了一步,李尚书拉着他来到下一位面前。
还未等李尚书介绍,那人就伸出手,抓住宋源明的胳膊,笑着说:“哦,就是这个小家伙,不错嘛,细皮嫩肉的,你是长在海边吗?我怎么看着不像,这哪里是受过海风吹的?”
宋源明想缩回手臂,却被那人紧紧拽住。
李尚书说:“郑太尉,这孩子天生就生的娇嫩,我义弟把他看得重,不曾让他吹海风,所以,养成这副模样。”
郑太尉不无忧虑地说:“李大人,你这回可麻烦了,这么娇嫩的孩子你带回来干什么?既不能给你劈柴,又不能给你放马,病病殃殃的,怎么能服侍你?你反而要服侍他呢。”
旁边一位老者说:“太尉,你想错了,李大人带回这孩子,是为了义弟,为了情义,不是带回一个佣人。”
赵侍郎说:“周翰林说得对,李大人一向有一颗惜孤怜弱之心,他的这份仁爱值得我等效仿。刑於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
郑太尉说:“真他娘的,说话不腰疼,这孩子病病殃殃的,怎么好养?怎么御家邦?”
老者不禁噗地一笑,看了看郑太尉。
郑太尉红着脸,说:“怎么我说错了吗?保卫家邦,就需要一个强壮的身体,弱不禁风怎么跟敌人对阵?”
赵侍郎乜斜了郑太尉一眼,有与老者对视了一眼,会意地一笑。
李尚书趁机把宋源明推到一个黑脸,长胡子的大汉面前,说:“这位是包御史。”
宋源明连忙鞠躬,说:“包御史大人好。”
包御史一直没说话,正襟危坐,像一尊雕像,见宋源明向他问好,才开口,说:“你叫什么名字?”
宋源明抬头看了看李尚书,李尚书推了他一把,说:“大人问你叫什么,你看我做什么?说呀。”
宋源明这才说:“我叫宋源明。”
“哪儿的人?”
“望海村人。”
“在望海村干什么?”
“上学?”
“上学学什么?”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论语》。”
“父亲是干什么的?”
“打鱼。”
“你父亲被海啸淹死了,是不是?”
提起了宋源明的伤心事,他忍不住哭了,抽抽噎噎,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你母亲也死了,是不是。”
宋源明嚎啕大哭起来。
老者觉得过意不去,说:“包大人,你怎么职业病又犯了?这是与孩子见面,怎么审问起孩子了?”
包御史拉过孩子的手说:“孩子,别哭,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宋源明抽出手擦了一把眼泪,愣愣地看着包御史。
包御史问:“你知道那两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众人吃了一惊,直直地看着包御史和宋源明,李尚书更是紧紧地捏了宋源明一把。
宋源明说:“不知道。”
“不知道?”包御史说,“你不是和箱子坐一辆马车吗?”
李尚书说:“箱子里装的是小女和这孩子的衣物行李。”
包御史说:“不是说望海村被海啸夷为平地,怎么还有衣服行李。”
李尚书说:“这是我又为他们置办的。”
“为什么不到京城置办?京城的东西又多又便宜。”
“我在那里呆了近一个月,不能不为他们添置一些东西,以备洗漱之用。”李尚书说罢,又捏了宋源明一把。
这一把,立即捏醒了宋源明,他明白了疼痛的含义,连忙说:“箱子里装的是我们的衣服行李。”
包御史看了看宋源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这孩子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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