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轶事

    
    1986年的春节，对于张不伦而言，还有另外一层特殊的意义，这是他来到这个世间过的第一个本命年，而本命年，在他的理解中，似乎应该是快快乐乐的。
    有了全市三好学生的奖章，张不伦那一个寒假都生活在得瑟之中，到哪都把奖章装在口袋里，看见有小朋友多的地方便很自豪地别在胸前，看着周围一片惊讶与羡慕颇为得意。
    腊月二十三起，外公外婆就开始忙碌起来，天天整理着早就准备好的各种腌咸货，有咸鸡、咸鸭、咸鱼和腌香肠等，为过年做着种种准备，一遍遍盘算着还需要添置点什么。门口路人匆匆而过，但从一张张笑逐颜开的脸上，明显感觉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到了腊月二十九，家家户户开始做各种各样的圆子，例如山芋圆子、糯米圆子还有挂面圆子，特别是挂面圆子，可以油炸出来吃，也可以放在鸡汤里下出来吃，因为里面掺了肉，无论哪种做法，张不伦基本上都是十几个起步。
    盼望中的年三十终于到来了，金队长早早起床，挥笔泼墨，写了不少春联，还有一摞福字，然后领着张不伦兄弟俩将春联按内容一一工整贴于各个门上，再将福字倒着贴在各个房间墙上。外公外婆从早上起就开始忙忙碌碌，到了下午四点来钟，就听金队长一声大喊：“快出来放炮竹，吃年饭了！”
    张不伦兄弟带着小表妹金玲捂着耳朵在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边看边笑，再回到房间，满满一大桌菜已经摆好，很是丰盛。
    不过从外婆小时候的反复讲述中，张不伦知道年夜饭上有几道传统的菜，那都被赋予了人们美好的愿望，是有说法和规矩的。其中元宝鱼这道菜在年三十是不能吃的，等到正月十五才能吃，象征年年有余；而那天在吃米饭时，不能将其全部吃完，要稍微留一点，叫做“留仓底”，希望粮食丰富、年年富裕。桌上会有粉丝烧胡萝卜，这道菜被形象地称作“钱串”，寓意大富大贵;还有青菜豆腐，指平平安安，即青菜豆腐保平安。
    那年金队长还从外地带回了些海鲜，汽车厂那年还给工人们发了些小包装，在当年都算是比较稀罕的东西。按张不伦当时的评价，过年就是好，海蜇丝都能当小菜吃。
    大人们推杯换盏，彼此说着祝福的话。桌上还开了一瓶绍兴女儿红，张不伦一尝之下，还有点甜，倒在碗中敬了长辈好几轮，不知不觉，一瓶酒就见底了，看得金队长一脸诧异，没想到外甥在喝酒方面还有这个潜力。
    吃完年饭，大人们开始收拾碗筷，张罗着晚上看春晚和打牌的安排，而今年的张不伦还有个重要的任务，他得坐车回汽车厂，家里没人，需要回去一个人看门，毕竟是大孩子了，让他回去父母也放心。
    玩了一会，口袋里收获了不少压岁钱的张不伦和大人们打个招呼，背起书包就向公交车站走去。坐上二路车到了终点站再转乘一路公交车的时候，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望着窗外一路火树银花，张不伦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那就是，黄酒也是酒，而且后劲还比较大，他有点上头了。
    晕晕乎乎的张不伦到了南七下车准备再换乘去汽车厂的八路公交车的时候，才从其他人口中遗憾得知车刚刚走，要等到下一班车来估计最少也要四十多分钟。合肥的冬天是寒冷的，而且空气中水分比较多，因此站在风中就更感觉凛冽刺骨。
    有些酒意的张不伦往丝绸厂方向步行，踏上了回汽车厂的一条小路，正常的话四十分钟左右就可以走到家。只是中间要经过一段铁路，而铁路两边都是坟场，人迹稀少，阴森骇人，平常夜间是没多少人敢走的。但是前段时间在学校给吓了一次的张不伦，正处于胆子有点膨胀阶段，加上一阵阵酒意上涌，还真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
    那天张不伦走得很快，沿着铁道不一会就走到了坟场附近，周围没有一个人，黑乎乎的，只有很远的村庄闪着点点灯光。第一次喝黄酒的张不伦，就在那一刻感到酒劲似乎全面爆发了，头开始一阵阵发晕，好几次差点给绊倒在路上。
    当年看了三碗不过冈连喝十八碗的打虎武松估计就是这个感觉吧，遥想着英雄人物的飒爽英姿，张不伦还真有了些许豪情，张口唱起了一首刚学会的歌：“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干儿壮，守望着北疆。微风吹，吹得绿叶沙沙响罗喂，太阳照得，绿叶闪银光。来来来来来······小白杨,小白杨，它长我也长，同我一起守边防······”
    夜色沉寂，月华如霜，张不伦唱得很投入，但如果站在公平公正角度只能用肺活量挺大，但五音不全来评价，黑夜中传来阵阵声嘶力竭，鬼哭狼嚎的回声。
    行进中一眼余光瞥去，就见右侧不远处一个坟堆处，突然有个黑影一闪，再定睛看去，却又无踪无影。把张不伦顿时吓了一个激灵，酒一下就醒了一大半，从铁道上拾起几块石子握在手里，大声问道：“谁？”
    没有任何回音。
    张不伦执拗的脾气那天晚上彻底爆发出来，将手中石子狠狠砸向坟堆方向，见还没有回音拾起石子又是一阵猛砸，只听一声：“啊吧！”一个黑影从坟堆后面捂着头缓缓站起，声音凄惨而悲伤。
    张不伦拎着石子几步就冲了过去，看清楚情况后自己也愣了，是个流浪的聋哑人，年纪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披着麻袋片，眼中含泪，估计给砸得不轻。
    看着哆哆嗦嗦的聋哑人，张不伦先发制人，大声质问：“你晚上不回家待在坟堆吓人干嘛？”
    “啊吧，啊吧，啊吧！”
    这明显就是不能正儿八经正常聊天的节奏啊，张不伦叹了口气，转身准备走，想了想，又回过身，从自己的压岁钱中抽出几张递给聋哑人：“去买点吃的吧，别躺在这吓人了！”
    哑巴接过钱，愣了一下，突然重重跪下，给张不伦磕了个头。
    后来回汽车厂的路上，张不伦一直在琢磨安得广厦千万间，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