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将眼睛阖上,坐在轿中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待起来。
眼前,也只能按照陈公公说的去做了。
仗队徐徐前行,天空缀着一片云。
两日后,薛平之大葬,薛府上下笼罩着一片悲伤,死气沉沉。除去岳母以及能下地走路的薛乾,其他人,都身披一身素缟,素雅无光。
肃肃花絮晚, 菲菲红素轻。
身披貂皮大氅的薛乾端坐在桌前,脸色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薛母伴在身旁,举止娴雅。
地面上,跪着一位身着云白襕衫的年轻翰林院内府学士,正在给他二人禀报今日朝廷发生的所有大小事。
薛母听完此人的禀报,微微吃惊,疑惑道:“你是说,圣上将张长弓关进了天牢?可老身请他查凶手,不是让他去查张长弓啊。”
张长弓作为翰林院大学士,深得昭帝赏识,是昭帝身前的一大红人,更是昭帝委托的今科状元主考官,是薛家有意笼络的亲信。薛母心里疑惑,昭帝为何要这样做?
“就在今日,圣上亲下圣旨,查封了张大学士的家,搜刮出黄金十万两,珍宝首饰无数,圣上一怒之下,将张大学士全家上下八十口余人全部赐死,余留张大学士一人在天牢中痛不欲生。并撤除徐元庆的今科状元的身份,按欺君之罪,革职查办。同时,追还原被驳回今科状元身份的黄彦朝为今科状元,并封侯写进史册,以告慰其在天之灵。圣上雷厉风行,告示一出,整个梁京哗然,贪官污吏心惊胆战,人人自危,都没想过这圣上突然之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让全城的百姓啧啧称奇。”
跪在地面的翰林院内府学士战战兢兢的说道。
“好了,你下去吧!”薛乾觉得脑袋有点闷痛,用手轻轻按了按,心不在焉的道。
“是,属下告退!”
这学士神色一松,急急忙忙行礼离去。
待他离开,岳母拉住薛乾的手,焦急的道:“老爷,想不到平之刚刚下葬,梁京就发生了那么多事,这圣上,恐怕并不是真的想要帮我们薛家追查凶手。”
薛乾反将薛母的手握住,深沉的笑道:“夫人,昭帝身边不缺足智多谋的人,他又岂会那么容易上你的当,追查凶手,我猜测,他恐怕是想用张长弓推卸责任,稳住你我……”
薛母目光一凝,问道:“老爷是说这一切都是陈公公的主意?这个老家伙,我们苦等了他十年,竟然还不死。”
“不死,也只剩一口气了。夫人莫慌,倒是这昭帝长大了啊。这些年,他忍辱负重,委屈求全,文武百官都以为他胆小如鼠,却不知道这是在卧薪尝胆啊,万万不可小瞧了他。”
薛乾眉头微微蹙起,站起来身子,负手而立,深沉的注目着远处的珠围翠绕,光彩夺目的皇宫。
落日的余晖洒在穆府的匾额上,将那一刹那的温柔送在黛色的夜空。
清风阵阵,微凉。
一队人马整齐的向远处走来,前行的是一位骑着骏马的太监,长得虎背熊腰,器宇轩昂,皮肤黝黑,眼底精光爆射,散发着凛冽的杀气。单凭这副身形相貌,还真没谁会将他当成弱如扶病的太监看待。
他威风凛凛的骑在马上,后面跟着数位将士,皆穿皇宫的御前侍卫服装,戎装在身,御刀在腰,盔甲闪闪,气势磅礴。
原来,他们是昭帝的一部分亲卫军,此番前往薛府,自然是为了逮捕一个人。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昭帝亲自下达命令,由贴身太监王友带他的御前亲卫带旨抓人,无人知道那圣旨中是何命令,整个梁京的贪官污吏闻风丧胆,生怕下一个就是他们。
然而,在看到这队人马竟是奔着薛府而去的,许多朝廷命官都大松了一口气。
“老爷,夫人,大事不好了!”
薛海心急如焚,见这一队昭帝的侍卫军面目凶狠,脸色沉凝,直直向着薛府而来,吓得那是一个腿软,险些摔倒在地。
就在而薛海风风火火跑去向薛乾报信之时,这队人马直接走进了薛府。几个家丁站在府前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变了,不敢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薛乾瞧见薛海一副慌手慌脚的样子,脸上浮现一丝愤怒,叱责道:“何事如此慌慌张张,不成样子?”
“宰相大人,自然是因为咱家叨扰造访,还请您和薛夫人多多海涵啊!”
陈友紧随薛海,笑容满面的走进了大厅中,对着薛乾微微躬了躬身子,以示行礼。
但那从他口中发出的声音阴恻恻的,教人听了总觉得头皮发麻。
薛乾见是太监王友,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王友身材壮硕,双目炯炯,浑身透着一股收敛不住的煞气。薛乾其实早已有耳闻,此人除了太监的身份以外,还是昭帝御前侍卫队的副队长,杀人如麻,道行深厚,是一个颇为难缠的家伙。
至于他这副样子,是不是太监还真不好说。
“王公公突然登访寒舍,真是令薛某意外啊,快快请坐。”
王友抬起头,淡淡的笑了笑,嘶哑着声音道:“宰相大人,不必了,咱家是奉命前来宣旨的。”
说罢,王友于长衫里掏出了一道圣旨,当着薛乾和薛母的面缓缓揭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薛将军舍身取义,为佑国卒于边疆,功勋卓著。国恩厚爱,为表率群臣,垂范后世,朕于今彻查谋凶,孰料其事之大祸蹊跷,皆由遗妾穆易慈起。念其与本案关系深重,应为知事不报,欲图谋不轨,嫁祸他人,其心必异。朕深恶其罪,依律当严惩不贷,即日押往天牢,以待侯审。钦此。”
薛乾见圣上免行跪拜之礼,面对着圣旨也只是微微倾了倾身子,却闻王友念出的一席话,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了起来。而薛母则在王友将圣旨揭开的一刻便已恭敬的跪下了身子,此番听到旨意,不由得怔了一下,急忙从地上站起,惊愕的问道:“王公公,这圣旨……弄错了吧,穆易慈跟平之的死没有关系。”
“薛夫人,你怎一口咬定穆易慈跟薛将军的死没有关系?您可别忘了,此事,是您请圣上彻查的,涉及这件事的任何人,都有参与谋杀的嫌疑,况且,穆易慈与当今含冤而死的状元黄彦朝关系密切得很。圣上也是一片苦心,为了老夫人你,累得觉都睡不好了。您不会,连这个也不配合吧?”
王友不紧不慢的收了圣旨,瞥了一眼薛母,淡淡的问道:“不知穆易慈何在,速速让尔接旨。”
薛母愁眉不展,但听这一席话,口张了张,竟无言以对。她的目的是要昭帝帮她杀仇人,而非调查整件事的真相,但究根问底,也是她请求昭帝帮她严查凶手啊,将穆易慈带去问话,合情合理。
“哼!”
薛乾冷哼了一声,走上前道:“公公好大的威风。穆易慈乃我薛乾的儿媳,她身怀六甲,身体惷坌,圣上这样做,岂不是故意为难我薛家。老夫不许你将人带走,圣上若是问起,我薛乾一人承担!”
“哦!”
王友脸上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只是微微将脑袋凑到薛乾耳旁,阴阳怪气的道:“宰相大人,不知有句话当讲不当讲?”
“何事藏头匿耳,含糊其词。王公公,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薛乾怒火中烧,不屑的将头扭向一边,听这个阴恻恻的太监说话,耳朵还真难受。
“既然如此,那咱家就说了。”
王友故作轻咳了两声,抬起眼神探了一眼薛乾二人,正色道:“咱家听说那穆易慈先前是今科状元黄彦朝的未婚妻,二人从小青梅竹马。薛将军在世的时候,其五个妻妾都未受孕,为何偏偏就让穆易慈怀上了,宰相大人,薛夫人,你们就难道不感觉奇怪?”
王友说出的话犹如一阵阵尖锐的刺 插进薛乾和岳母的耳朵里。
俩人惊愕地对了对眼神,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只觉得胸中积着一股怒火,慢慢的往脸上蹿去了,脸蛋霎时被臊得红红的。
薛乾明显是被王友的话惊了一下,赫然见他勃然变色,怒气冲天,一把抓住王友的衣角,暴喝道:“老太监,满嘴胡言乱语,信不信老夫杀了你!”
“宰相大人,你是聪明人,咱家是否胡说,想必您分得清楚。”
王友没有表现出一丝惊慌,轻轻撬开薛乾抓住自己胸前衣角的手,淡淡的笑了笑,眼里一片和顺之色。
“唉!”
薛乾黯然的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气急攻心,仰头又一口黑血喷出,他怎能不明白王友话里的意思。可当初穆易慈怀孕,是薛平之亲自命人传来的这个消息,他二老才答应了这门亲事,为的就是穆易慈腹中的这个孩子啊。
可王友的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薛平之五个妻妾皆不能怀孕,问题就在薛平之身上。
既然薛平之身体有问题,穆易慈怀孕,这个孩子能是谁的?
“老爷,不能动怒,保重身体啊!”
薛母焦虑不已,将薛乾扶住坐在椅上,用手帕轻轻替薛乾擦拭着血迹,眼里神色悲怆,显然,她是接受了王文说的这个事实。
“王公公……人你带走,最好给我问出点什么,给老夫一个交代。不然,老夫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薛乾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将头低了下来。
王友胸有成竹点点头,笑道:“多谢宰相大人配合,您还请保重贵体啊。”
继而又扭头看向门外:“来人,将穆易慈带来。”
穆易慈此时正在闺中休息,还未将身上素缟脱去,便听闻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是侯在门前的丫鬟尖叫了一声,门被猛地的撞开。
一脸茫然的穆易慈不由分说就被两个侍卫绑走,押到了厅前跪下。
“穆易慈,接旨。”
王友将圣旨递了过去,稍稍瞧了一眼端丽冠绝的,妩媚动人的穆易慈,内心不由一惊,这女人果真是红颜祸水,只怕是不能留下来了。
自古红颜多薄命,香消玉殒谁人怜。
不是棋子又是什么?
穆易慈疑惑,将圣旨揭开而看,脸色顿时变了,急忙跪地求饶,激愤的道:“公公,此事跟易慈绝无半点关系,圣上应该寻找的是那两个杀死夫君的凶手。”
王友赫然而怒,没好气的道:“圣上贤明,岂是你小小贱婢能够质疑,给咱家押走!”
穆易慈拼命的挣扎着。但一个柔弱无骨的娇美女子不断地反抗与挣扎,在这些御前侍卫的面前却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母亲大人,救我!”
穆易慈被两个侍卫狠狠拽起,只得将目光移向了薛母的脸上,哀声恳求。
薛母两只手紧握手帕,揉成了一圈褶皱,仿若一朵残凋的玫瑰。她只是简单的扫了穆易慈一眼,便将身子背过去,神色无比复杂。
穆易慈就这样眼泪汪汪的被架着离开了。
“宰相大人,薛夫人,叨扰了,还请两位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王文微微行了一个礼,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对了,圣上要咱家传一句话,薛将军不会白死,凶手也绝对不能逍遥法外,还请宰相大人能多给圣上一些时间,他会给您满意的交代!”
话落,王文大步离开。
大厅里,霎时间安静了下来,气氛极其的压抑。
薛乾愤怒的一拳拍在桌上,咬牙切齿的道:“陈天用,你竟敢如此羞辱老夫,是不将我放在眼里吗?夫人,看来是时候行动了。千万不能让陈天用继续查下去,要是当年的时候败露,我们薛家吃不了兜着走。”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昭帝,他早就该死了!”
薛母神色沉重无比,一想起昭帝十余载的忍气吞声,忍辱负重。纵是她,也怕是做不到的。如今自己的儿子已死,正好合了昭帝的意,此番雷霆万钧,大张旗鼓的动作,定是准备和她薛家撕破脸了。
一念及此,薛母不由得黯然伤神,如果薛平之不死,这个陈国,终究是给他的。
“我殚精竭虑谋划十几年,还得做好万全之备,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薛乾脸色苍白如铁板,神情冷酷,俨然变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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