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元年腊月丙申,黄海之滨。
王俭城外,骄阳初升之时,一队队内穿皮裘,外罩铁甲的秦兵缓缓从辕门走出。
在他们的身后,是一路随军而行的辰国隶臣,他们极为卖力的推着巨大的抛石机,以及用于窥探内城的楼车。
王离坐在马上,通过翻译向东胡骑兵下达指令。
在大军攻城之时,东胡骑兵需要广张双翼,免得被从不知道哪个地方跑来的‘勤王’军队偷袭了大军侧翼。
虽然勤王是不可能有人来勤王的。
但这样的布置,也可以避免东胡骑兵在第一时间冲进王俭城,大肆劫掠。
这里是箕国都城,所住非富即贵,战利品的含金量远比其他村镇要高很多。
所以,肥水不流外人田。
就在秦军紧锣密鼓准备攻城的时候,王俭城中的箕国王宫,箕王一脸急躁的原地乱转。
秦人背弃盟约,斩杀箕国王子,进攻王俭城的事情固然让他震怒,但那些派出去召集军队,前来王俭城救驾的信使,被一一射杀在城外,尸体被插在木桩上示众,更是令他感到绝望。
“先祖筚路蓝缕,得此一隅之地,难不成要在我的手上丢掉了?”
“此非我之罪,乃秦人背盟,贵戚误我!”
他喟然长叹,三角眼中留下了两行浑浊的眼泪。
“大王……”
门外,一声轻柔的女声响起。
俄顷,那女人走入,这是箕国的王后,虽然已是徐娘半老,却难掩昔日年轻时的风采。
箕王擦掉脸上的泪水,迎了过来:“你怎么来了?马上就要打仗了,不要到处乱跑。”
箕后微微摇头,一双闪亮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夫君:“大王,我们能赢吗?”
箕王长叹一声,沉默片刻后说道:“孤也不知……”
箕后咬咬牙,像是下了决断的说道:“妾这里有不少珍宝,大王不妨尽数拿去,连同国库中的,再找国中贵戚要一点,全数送给秦人将军,求他退兵。”
箕王微微皱眉,一言不发。
箕后接着说道:“有没有这种可能,秦军背盟攻城,是那个秦将一人主张,并不是大秦皇帝的命令?”
“我们在燕国覆灭之后,就一直以君臣之礼侍奉大秦,他没道理打我们啊?”
“毕竟相比中原的富庶,箕国又算得了什么呢?”
听到箕后的话,箕王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动,他将箕后搂进怀里,满是沮丧的说道:
“王后所想,孤王在一开始就想到了,在数日之前,孤就忍住丧子之痛,向秦人遣使求和,言说只要能保住箕国不灭,要多少孤给多少。”
“然而秦将贪得无厌,即便是搬空了国库,也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而孤向朝中贵戚求援,这些往日里奢华无度的蠹虫,居然开始给孤王哭穷……呵呵呵,该杀!”
箕后仰起头,一双闪亮的眼睛看着箕王:“既然王说该杀,那为何不杀呢?”
“当此生死存亡之时,若是他们不愿意向王效力,那不妨就把他们全部杀掉,夺其财物献给秦将,换取一线生机!”
“等到秦军退去之后,我们再亲自前往咸阳城……嗯,淑儿生的花容月貌,不妨借着将她献给皇帝陛下的名义,得到一个面见皇帝的机会,亲自诉说箕国冤情!”
她说的淑儿,是箕王的一个宠妃所生的公主,能歌善舞,面容端庄,体态妖娆,是箕王的掌上明珠。
听到箕后的话,箕王有些犹豫,杀自家贵戚,夺其财富贿赂秦将的事情,虽然难,但也能办到。
唯独将女儿献给皇帝……
箕国不行周礼,很多中原人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礼法,在箕国都不是个事。
所以,一想到要将那个出落的越发勾人心魂的女儿送给别的男人……
自家兄长自家晓得,见到箕王犯难,箕后明白他心中所想,只是轻声说道:
“一女子和江山社稷,孰轻孰重,难道大王还掂量不出吗?”
“妾只愿陛下莫要覆了帝辛之辙!”
箕王猛然惊醒,大声高呼:“来人啊!”
…………
王俭城下,王离站在望楼上,一脸茫然。
远处的城池之中,隐约传来无数的哭喊之声,浓烟滚滚而起,就连城头的守军都不见了!
“什么情况?”
王离看着身边的严湛,发现他脸上也同样是满脸迷茫。
严湛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会不会是空城计?”
王离咧了咧嘴,一脸嫌弃的说道:“城头上还缺少一个弹琴的老头呢!”
严湛笑着点头说道:“是,按照陛下说法,此时应该城门大开,露出里面十几个扫地的老兵……”
王离补充道:“城墙上还要有两个童子……”
严湛略微想了想说道:“要不,我们试探性攻击一下?反正近身战,秦军一个打十个!”
王离抽出望远镜,仔细看了看,发现城中确实很乱,街上到处都是热锅上的蚂蚁般到处乱窜的人群,不时有一队队的士兵往来厮杀。
他点了点头,同意了严湛的提议。
俄顷,楼车上升起红白两面战旗,以及一面狗旗。
这是调动前军、左军,以及弓弩手向前的命令。
刹那间,鼓声隆隆而起,响彻云霄。
携带着盾牌和云梯的士兵开始向前移动,在他们身边,是端着强弩,向上瞄准的蹶张士。
然而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一直走到王俭城下,居然没有遭到任何攻击!
这让那些充当先登之士的士兵大喜过望。
以往攻城的时候,他们这些人都是拿命换军功,可现在,逛大街似的居然也有军功爵拿!
不要太爽啊!
片刻后,城头升起秦字战旗,王离在哭笑不得中,号令全军出击,占领外城,等待箕国内乱平定后,再进城接管王俭城,进而掌控整个箕国!
…………
九江郡,寿县,双桥里。
虽然已是冬月,但这里的很多里民却并没有选择猫冬,而是提着农具鸡鸣而起。
他们今天是去陈胜家的茶园庸耕的。
只是他们在经过吴广家的时候,惯例要吸一口炖肉的香气,然后吐一口唾沫。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宿醉的吴广此刻一脸惊恐的看着闯进他家中的不速之客。
“你说,我该叫你吴广?还是公孙广呢?”
为首一人摘下面巾,操着一口关中口音,语气中既有嘲讽,也有愤恨。
听到来人的话,吴广身体骤然紧绷起来。
他最初的时候,本以为这是一伙不开眼的贼人,因为眼馋他吃肉喝酒,所以翻墙而入想要打劫。
但……
他借着屋外传来的天光,发现这群人虽然蒙着脸,但衣领却是黑白相间。
墨者!
不,是秦墨!
“他们称呼我为公孙广,看样子,我是昌平君独生子的消息,瞒不住了……”
吴广靠在墙上,后背传来的坚硬感,让他此刻心中的惶恐稍微减轻了一点。
他颤着嗓音说道:“你们,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当今皇帝陛下的亲表弟!我要见皇帝……”
为首秦墨将剑尖抵在吴广胸前,不屑的说道:“那又如何?你杀害矩子召平,皇帝可以特赦与你,墨家之法却饶你不得!”
墨家,历来都有着自己内部的条令,在很多时候,墨家的私法,是凌驾在列国法律之上的。
“别冲动,别冲动……”吴广眼睛滴溜溜转着,小声说道:
“老师之死,与我无干,都是张良,对都是张良一人,不,是张良带着楚墨一起做的……他们,他们是为了报当日王翦攻楚,秦墨灭了楚墨大本营的仇!”
“对了,还有齐墨,他们也参与进来了,当日在外面围杀我墨家弟子的,就是朱家带领的齐墨游侠!”
为首秦墨冷笑:“楚墨,齐墨,早晚要找他们好好算这笔账!但你,你这个叛徒要死在他们前面!”
吴广拼命向后顶着墙,此刻那个给与他坚定感的墙体,限制了他的移动:“不,不,你们不能杀我,我表哥不仅仅是大秦的皇帝,还是秦墨的矩子!”
“嗯,秦墨何时有了矩子?”为首秦墨和身后众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惑。
他们是在召平被毒死之后,奉命处决吴广这个墨家叛徒。
从那时起,他们就离开了咸阳, 一直在天下搜寻吴广的踪迹,并不知道扶苏自制了矩子令,‘威逼利诱’秦墨承认他是当代矩子的事情。
“此事千真万……”吴广突然愣住,胸前的剧痛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低下头,看到的是一柄利剑,一柄刺穿他心脏的利剑!
“好快的剑……”
片刻之后,双桥里突然传出大喊:“着火了,快救火啊!”
…………
琅琊郡。
韩信带着风尘仆仆的蓝田军,终于在预定的时间,紧赶慢赶抵达了这里的港口。
“见过楼船校尉。”
“见过虎贲中郎将。”
他和等候在这里的孟贲相对行礼,后者是在一天之前抵达的港口。
搞定辰国之后,协助王离的任务已经交接给了从渔阳郡征调的商贾船队。
“不要多耽搁了,即刻出发,到船上再做修整吧。”
韩信说完,孟贲脸上浮现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神秘笑容。
“好,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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