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聆风堂而皇之地交了白卷,程廷诚惶诚恐地胡编乱造,邬瑾忐忑不安地写满了。
放课后,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又约好戌时在裕花街齐聚。
天渐暖,日渐长,戌时未到,裕花街便已经是歌钟浩浩,罗绮盈盈,等三人结伴到了舞麻龙的彩棚,早已围的水泄不通,连买座的缝隙都没有。
程廷听到里面锣鼓声做雨点响,急急密密,顿时恨的连连跺脚——麻龙从前可没这么多人看。
他连蹦几下,张望到里面有熟人,立刻往里挤,要去找朋友让出几个座来:“你们在这里等我!”
等他削尖脑袋钻进去,嘈杂的彩棚里忽然响起铜铃之声,从好几处涌过来,叮当作响,压下了人群的吵闹。
邬瑾昂着头看,然而只看到黑压压的人头,衣袖忽然让人用力一拽,拽的他弯下腰去,看向莫聆风:“出去?”
莫聆风伸出一根手指,用力往下一点:“蹲下!快。”
邬瑾不知她要干什么,依言蹲下,却见莫聆风迈开步子,绕到他背后。
“背……”
邬瑾刚想说背了也看不见,肩膀上忽然一沉,莫聆风一条腿已经架了上去,两只手抱住他的脑袋,另外一条腿顺势骑了上来:“起来,快。”
邬瑾来不及多想,双手赶紧去扶住她两条腿,用肩饼笼的架势,把她稳稳驼了起来。
莫聆风活泼泼地骑在他脖子上,定睛往里看,就见舞麻龙的十七个人已经全出了场,花棍与彩缎齐飞,看的人眼花缭乱,当即叫了声好。
邬瑾眼前只有叠肩擦踵的人,看不到舞麻龙,耳朵里倒是能听到锣鼓、铜铃、铁环之声交织,听的乱糟糟的,然而听到莫聆风叫好,不知怎么心里也高兴。
他手指尖的柔顺绸缎,涌入鼻尖的熏香,扳着自己下巴的细嫩小手,组成一个柔软的、娇贵的、小妹妹似的莫聆风。
不到片刻,程廷又钻了出来,笑的满脸都是嘴:“进来!三个头座儿!说了请你们就请你们,别骑高看了,头座都能让那龙舞你脸上!”
莫聆风立刻道:“下来。”
邬瑾蹲身把莫聆风放下,三人险些挤成一片纸,才进了里头坐下。
程廷所言不虚,邬瑾还未坐下,麻髯就“扑”的一下从他脸上扫了过去。
他从未看过麻龙,麻髯拂来时下意识要伸手抓住,见那男子踩在高跷上,硬生生停住了手,站在原地停了一瞬,眼睛让麻髯刺的通红,眼泪不由自主鼓了出来。
模糊着视线坐下,他随手擦去眼泪,又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周遭全是热烈至极的欢呼声,都未曾注意到他的失态。
他也去看舞麻龙,因为从未看过,所以看的津津有味,本以为只有舞麻龙,没想到舞过之后,竟然还有手鼓。
敲手鼓的是位尔玛少女,穿的堪称清凉,持一只描金绘彩的铃鼓,在悠扬的奚琴声中,满场起舞,其身姿曼妙柔软,令人侧目。
场中众人,一多半是来看这位尔玛少女的。
莫聆风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少女手中的铃鼓,目不转睛地盯着,上身情不自禁往前倾,等到少女结束了这满场飞,她也随着一同呼喝叫好。
看过麻龙和铃鼓,这彩棚便要换做小唱,听着似乎是要唱《九丑》,莫聆风和程廷对这等阳春白雪的小曲丝毫不感兴趣,一左一右依偎着邬瑾,齐齐撤退。
出了裕花街,程廷絮絮叨叨安排明天的旬假——因为这一顿打,他手里有一大笔钱,他明天可以请他们去马场跑马。
邬瑾刚想说自己要去卖饼,莫聆风就大声宣布莫家明天要订光他家的饼。
此言一出,三个性情迥异的人都禁不住笑,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亲密之感。
过了一个岔道口,程廷先行告别,打道回府,邬瑾继续送莫聆风归家。
越是靠近莫府,夜色便越是显露出本色,月明风清,光影随风流动,婆娑起舞,偶有几声鸦啼,越发叫人心生孤寂。
莫聆风精力旺盛,嘁嘁喳喳地对邬瑾说话,先说想吃鲜樱桃,不知道哥哥买没买,又说还是想吃乳酪拌樱桃,可是哥哥现在听了赵伯伯的话,也管着她吃甜的,又想到自己的牙,便忍不住伸舌头一舔自己刚长出来的一点牙尖。
明亮的月光下,邬瑾盯着地上蹦蹦跳跳的小黑影子,不知怎么,觉得莫聆风的眼睛里有寂寥的星光——她的世界太小。
他听到莫聆风问自己:“你爱吃糖吗?”
邬瑾点头:“我做学徒的时候,特意学了做糖饼。”
“等我长大了,我就去蜀中,”莫聆风仰着脸,“哥哥说,蜀中的糖天下最好,光是市面上卖的就有好几百种,猊糖就只有蜀中做的最好。”
邬瑾笑道:“可是蜀中也好辛辣。”
莫聆风就无所畏惧的回答:“我也能吃,到时候我给你带很多糖回来。”
两人正说着,忽有一行人迎面而来,骑马踏月,中间簇拥着一位微胖白净的中年男子,面目倒是平常,然而穿戴的富贵,头戴软纱唐巾,身穿绣花蓝袍,腰间挂着香囊玉坠扇子等物,见到邬瑾二人,就勒住了马。
“小哥,请问去养马苑,要往哪里走?”中年男子问话邬瑾,然而目光却从莫聆风以及她身上的金项圈上扫过。
莫聆风任他打量,眼睛也从中年男子身上的蓝袍掠过。
邬瑾指了方向,送莫聆风回府,自己才匆匆归家。
莫聆风一入莫府,莫府便蜿蜒着亮起了灯火,荒凉孤寂之景一扫而空,四处下人进进出出,端茶送水,熏衣铺被,忙的好像莫府只有莫聆风一个主子一般。
莫聆风换了衣裳,就去寻莫千澜——莫千澜躲在中堂偷懒,没有去后院给姨娘们请安点卯。
莫聆风吃一口乳酪樱桃,对着莫千澜道:“麻龙有这么长——”
她极力伸展了手臂:“麻髯也有这么长,都扫到邬瑾的脸上去了,他流了许多眼泪。”
伸手拿银匙再舀上一勺,她一口吞下:“哥哥,为什么不是冰乳酪,我想吃冰乳酪。”
莫千澜一身常服,听了莫聆风的话,一边回答,一边从盘子里取干帕子给她擦头发,她的头发乌黑浓密,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有分量。
阿尨像他,他小的时候头发也这样黑——他在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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