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

第五十七章 度日如年

    
    莫聆风和整齐划一的姨娘们一起吃了一筐蜜桔、一壶糖水、一盘月饼、一碟桂花糕,鼓着肚子回了长岁居,不知该如何度过剩下的八天考试。
    翌日,她去了雄石峡看红石,在绝崖之上,拾得一块龟裂的红石,好似龟背,殷南板着一张脸,一路扛回府,放置在黄沙缸里,和三条金鲫作伴。
    第三日,她带着鱼竿去榆溪,夹在一群渔翁中钓鱼,忽然一只大白鹅气势汹汹袭来,“嘎嘎”狂叫,展翅喙人,箭一般直射人群。
    渔翁们骤然大乱,“哇哇”乱叫,纷纷躲避,莫聆风只钓起来一条拇指长的草鱼,眼见独苗让大鹅吃了,气急败坏,掐住大鹅脖子,摔出去十来步,又赶上前去,将大白鹅摔了又摔。
    当天晚上,莫府吃了顿大鹅。
    第四日,莫聆风去了宽州城内寺庙拜佛,前来求佛保佑学子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四面八方涌向佛祖,莫聆风脚不沾地,随波逐流,出寺庙时,角髻散乱,一个头蓬成了两个大,疲惫地回家去了。
    第五日,莫千澜携妹妹去裕花街宴客,莫聆风抖擞精神,去看麻龙,又听奚琴,大吃两碗干饭,而莫千澜和王运生几人说话,字字都要斟酌,心力交瘁,又多喝几杯,晚上就头疼起来。
    姨娘们日益壮硕,衬得他好似一只白斩鸡,他不愿给姨娘们请安,只能在中堂盘桓。
    一碗醒酒汤没喝完,腹中便翻江倒海,急急起身冲入官房,抓着仆人胳膊,弯腰作呕。
    他没吃什么,只呕出些许清水来,反倒是冷汗涔涔,湿透内衫,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
    勉强换了一身衣裳,回到屋中,他抱着莫聆风一起蜷缩在榻上,恍恍惚惚,直叫阿尨。
    阿尨陪了他半宿,半夜时分,待莫千澜熟睡,才失魂落魄地回了长岁居。
    第六日,程家设菊花宴,请莫聆风前去,石晴亦在其中,见到莫聆风,再三谢她赠珠一事。
    又有姑娘打趣莫聆风和程三,莫聆风扛着一张冷脸应对,最后几位夫人围住她,打探莫千澜续弦一事。
    莫聆风认真答道:“哥哥喜欢白胖的。”
    胖墩墩的诸位夫人顷刻间做鸟兽散。
    第七日,莫府厨房买了一篓鲜蟹,连篓带蟹放在缸中,预备第二日烹煮,莫聆风玩蟹,叫螃蟹夹了手,有气无力地回长岁居去了。
    第八日,八月十五,莫家兄妹与赵世恒登高台赏月,吃月饼,喝新酒,开螃蟹,望尽明月,难述秋思。
    赵世恒大醉一场,大哭一场,大梦一场。
    第九日,依旧不曾下雨。
    解试无雨,便是天公作美,否则损毁卷面,学子苦功便毁于一旦。
    酉时将至,号舍中学子们伸头露脚,各有情态。
    騃童钝夫,九日如梦寐,不知自己所写为何物,中庸之徒,满面愁苦,犹疑不定,不知自己所答可中考官之意,欲要整卷重答,却惊觉九日已过。
    唯有慧心巧思者,下笔成文,胸有成竹,安然而坐,只待钟声。
    邬瑾坐在自己的号舍之中,考卷平平整整放在考桌上,笔、墨、砚台都已经收进考篮中,以免收考卷时手忙脚乱,污了考卷。
    九日三场,他已经将题答尽,只等收卷。
    忽然西风急喧考卷,哗啦作响,天边一声秋雁孤鸣,地上顿生寒凉潮气,乘风而起,钻进人宽袍大袖,让人遍体生寒。
    号舍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喷嚏声,又多了窸窸窣窣护考卷的声音。
    秋雨顺势而下,淅淅沥沥,萧萧瑟瑟,两三点飘入号舍,邬瑾立刻以袖掩卷,以免让雨污了卷子。
    监考的士兵打着伞来回巡查,外帘诸官恪尽职守,轮流巡查,时不时站在明远楼上往下观望,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
    有人借着雨声低泣,有人从官房出来,眼见下雨,又不曾带伞,只能两手举过头顶,以袖遮头,匆忙跑过号舍,溅起水花无数。
    雨势越来越大,有号舍开始漏雨,就在众人竭力护住自己考卷时,外提调官在明远楼上敲响了钟声。
    钟声击破天际,响彻宽州城。
    外提调官提起一口长气,放声喊道:“酉时到,收卷!”
    外收卷官站在了每一排号舍之前,监临、监视、巡查全都动了起来,撑着伞在各处来回走动,以防考生在这紧要关头生事。
    巡考的士兵的眼睛越发肃然,要看到人的骨子里去,一旦有考生失态,立刻就会被他们镇压。
    有人撑起雨伞,点起灯笼,照在外收卷官身前,外收卷官开始从头到尾的收卷。
    邬瑾看着自己的考卷被收走时,心头骤然松了一口气。
    结束了。
    贡院大门打开,考生们收拾好考篮,拖泥带水地往外走。
    贡院外人山人海,马车、轿子更是水泄不通,随着学子们出来,拥挤的人群立刻骚动,呼喊声不断,足过了一刻钟,邬瑾才从贡院门口走到大街上。
    邬意撑着一把伞在外面等他,一双眼睛搜寻许久,见了他就奔过来,收了自己的伞,站到邬瑾伞下,给他拎考篮:“哥!”
    他将一个糖饼塞进邬瑾手里:“娘说让你先垫垫。”
    邬瑾接了糖饼,闻着甜香气,吃了一口,一口下去,才惊觉自己饿的前胸贴后背,剩下那大半张饼不过三两口就吞入了腹中。
    还是饿,火烧火燎的饿,身上也疼,蜷在三尺见方的号舍里,浑身的骨头都跟着弯曲了,手指都像鸡爪似的蜷着,头脑尤其的累,仿佛脑子里原本充盈的东西全都干瘪凹陷,只剩下一片苍灰。
    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绷着一根弦,这根弦绷的太紧、太用力,以至于忽视了身体上的饥饿和疼痛。
    如今这根弦慢慢松开,他周身的感受也跟着回来了。
    他没说话——没力气说话,和邬意一同往家走,天暗的很快,越是靠近十石街,应考的人就越少,没有学子,也没有马车轿子,只有形形色色的小贩,挑着担子在檐下躲雨。
    邬意的声音也逐渐能听清楚了:“哥,听说贡院里的井三年不用,清的不干净,头一场就有人偷懒不用炉子滚水,害病死了,是不是真的?”
    “嗯。”
    “哥,我还听说有个州的贡院失火,烧死了九十多个人,官府要建学子坟。”
    “嗯。”
    “还好我不用去考。”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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