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山枣

一一三 心弦

    
    世上真有所谓的铁石心肠、或是没心没肺的人吗?
    有这样一个流传的故事:说的是有一个人,他在村里是一把屠宰的好手。什么杀猪狗宰牛羊,他一概手到擒来,不在话下。每当逢年过节,就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而人人都觉得他必定是一个心硬手狠之人。而他也自信地以为,对那些待宰的牲畜,他没什么下不去手的。直到后来一件不可思议地事情的发生······
    那是一年的春上,他们村的一个生产队里有一头母牛,因为耕地时不慎掉进了沟里,一条腿直接就废了,眼见得只有杀掉吃肉一途了。于是,队里在征得村干部同意后,便把他叫了去,让他把牛给杀了,全队老少也好犒劳一顿。
    他拿着屠宰刀去了之后,把刀放在一边,先做点宰牛前的准备工作。
    待到他准备用刀时,他刚才放在一边的屠宰刀竟离奇失踪,怎么也找不见了。这也令在场的人们无不大感意外。
    直到最后,当人们试图拉起那一直跪着两只前腿,趴在待宰的母牛面前哀叫不止的小牛犊,这时人们才震惊地发现,敢情人们穷尽搜寻无果的那把屠宰刀,竟然是被小牛犊压在了身子底下!
    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小牛犊是什么时候、是怎么把那刀弄到了自己身下藏起来的······
    就是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有碰过自己的那把屠宰刀······
    书归正传。
    自从年夜里着了凉感冒,辫子一直就浑身说不出来的一种难受。但大年初一头一天,出于礼节,她还是勉强到左邻右舍的人家和二婶他们家坐了一会,算是拜年之意。
    到了初二,本该是闺女回娘家的大日子。但辫子觉得身上实在有些支撑不了,便去找医生给拿了点药吃下,之后便躺下睡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起来,她觉得身上好些了,就打算回一趟娘家——这是年下的礼节。也省得让父亲和哥哥惦着,以为是咋回事。
    辫子从昨晚就没见到姚铁的面——她也不敢指望姚铁能跟她一块去走娘家。所以,勉强吃了几口早饭后,她便独自回去了一趟。
    下午回来时,辫子好不容易地支撑进了家门,一头扎在床上就是两夜一天没起来床。
    在这期间,一直迷在赌局的姚铁,除了饿极了时跑回家找口吃的,吃完了马上又走了,他根本就没去理睬一直躺在床上的辫子——压根就没关心过辫子的死活!
    直到了第三天的早饭后,邻居大炮媳妇过来串门玩,这才发现躺在床上的辫子,已是发烧得人都迷糊了······
    大炮媳妇慌忙去给辫子找来了医生。还去把辫子的二婶叫了过来······
    气得掉泪打哆嗦的二婶吩咐小女儿秀子去把姚铁叫回家······
    姚铁一进得门来,刚吞吐地叫了声“婶子”,二婶那里就义愤填膺地:
    “你还是快算了吧!你要是眼里还有你这个二婶,你也不至于一回回把二婶的话不当放屁!二婶以前还一直觉得你这孩子性子闷是闷了点,可还不至于······可你看你现在······你让二婶怎么说你好呢?你这还有点像过日子的样子吗?你到底想把日子过到哪里去?俺这人老该死的,也实在替你想不明白了······就是她大嫂,你倒是给我说句明白话,自从人家过了门跟上你,人家是哪里给你扔了,还是哪里给你撇了?还是怎么对不住你了?你至于这么对待人家!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这是怎么说呢?就算是你对人家不顾惜,可她身上还怀着你的孩子呢!你、你怎么竟就这么忍心······”
    不提孩子还可——姚铁也就打算眼皮一啦哒,硬着头皮听着就是了。可二婶一提孩子,他的心里由不得就是一股邪火腾地窜了起来,直冲天灵盖,让他一个按捺不住之下,刚刚闷着头蹲下身来的他,出人意料地忽地站了起来,二话没说,气哼哼拔腿就走,头也不回!
    二婶一下直愣了眼······
    出了正月到二月,过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天道开始转暖,打算跟别人一块创外去的秦大路,准备动身了。
    但是,面对着憔悴不堪地辫子,他疼惜而无奈,心如刀绞······
    辫子含泪劝大路道 :
    “大路哥,你就尽管放心去吧。他大不了也就是这样子了,我······我还能行。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会好好地等着你回家······回家来看我······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他不对我下死手,我、我就会活着,我得活下去······”
    大路只有把辫子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
    春归大地,苍凉一冬的山野重现出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山青水绿桃花开,南飞的大雁回来了······
    岳家沟村。二全家。
    里间,床上的丁素梅痛苦地挣扎着——她用母性那最富牺牲精神的苦痛迎接着孩子来到这个世界······
    屋外院子里,岳二全站立不安,身心在激动与痛苦中煎熬着;妻子的每一声疼叫与*,都如同针扎一般让他心里乱哆嗦——如果能够代替的话,他巴不得一步就闯进屋里去······
    终于,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声传进耳朵,这让二全整个身心不由地一阵颤栗,他呆住了。而那喜极而泣的热泪,也在不知不觉间盈满了他的眼眶,之后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直到里面出来的女人告诉他是个男孩子,让他赶紧去给老爹报个喜时,他这才醒悟似地连连应着,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往外小跑步着去了······
    终于有孙子了!
    一当自己的思想中意识到这一点,长久以来体弱多病的岳老爹,打了强心剂一般地顿时显得精神无比。而他的心中,也仿佛一下子卸掉了那久压心头的千斤历史重担,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来。眼角还不由地闪出了两点泪花。
    拭去眼角老泪之后的岳老爹,他一向虽然是几乎滴酒不沾之人,却居然想到了借酒以贺。于是,他便手脚有些抖颤地去找酒瓶出来。
    不过,刚刚两盅下肚,他立马就显得不胜酒力,气粗且脸色潮红,像趴在窝里下蛋的老母鸡。但他并不在意 ,又给自己斟上了一盅,之后很豪气地来了个一饮而尽。
    更为破天荒地是,紧接下来,一向在场面上摆着一副威严面孔的他,竟然摇头晃脑、上气不接下气地唱了起来——
    马大宝喝醉了酒忙把家还
    只觉得
    天也转来地也转
    为什么
    太阳落在那东山下
    月出正西就明了天······
    自从生下了孩子,怀抱着那个肉乎乎的小生命,不知不觉地,丁素梅好像整个一下子换了一个人——似乎在现在的她的眼里和心中,除了温柔的爱意,没有了其他。
    就说对自己的父母和弟弟丁贵宝吧;以前,她一当想起来,有的只是怀恨与气恼。但现在再想起他们,除了对母亲——这个一向“迫害”她的“急先锋”,她还是难免耿耿于怀之外,她一当想起父亲那面对她的愧疚的神色,还有弟弟丁贵宝曾经帮她要回被偷的钱······这历历在目的一切,让她的心里突然觉得自己气恨不起来了,反而产生出了一种骨肉之情的亲近之感······
    因此,当她生下孩子,按当地风俗,应该去孩子的姥姥家报喜。但二全鉴于她一往对待父母的态度,拿不准是否还要去孩子的姥姥家报喜,于是便有些踌躇地跟她商量时,哪知她除了没有反对,临末了,竟还对二全说道:
    “爹他有时喜欢喝两口,你去的时候,就给他买上两瓶酒带着吧。”
    按当地风俗,孩子出生后,要由孩子的舅舅出面搞一个仪式,名曰“铰头”。其含义大约类似于基督教的“洗礼”。
    至于“铰头”的仪式,说来也极其的简单,就是当舅舅的,拿着剪子,在孩子的耳、眼、鼻、手、脚各部位,分别象征性地铰一下,仪式也就结束了。
    另外,按习俗的要求,给新生孩子铰头是男女有别的:男孩子是在出生九天时铰头,女孩子则是在十二天时才铰头。
    至于原因,待考。
    听二全去报喜回来说,待孩子铰头时,父亲丁老万也要来贺喜。所以,到了孩子铰头这天,吃过早饭,丁素梅给孩子喂饱了奶,让孩子睡着后,她便穿衣起了床。
    尽管她刚生下孩子九天,日子还浅着,理应得多躺着。但她不想躺在床上等着父亲来······
    一当听得院门响,丁素梅跟二全一块迎了出去。
    来人只是丁老万自己,丁贵宝因为给人家押车刚回来家,得过一会才能来。
    头前的二全热情地喊了一声“爹”,接过丁老万手里的东西。其后的丁素梅,一眼看到自己的父亲,她突然有个感觉,一年多没有见过的父亲,似乎比一年前苍老了许多!这让她的心里陡生出一种无以名状地怜悯与悲凉,嘴里不由地动情喊出了长久一来没有喊过的那一声熟悉而又陌生地称呼:
    “爹。”
    听到女儿这句久违的称呼,丁老万不由地就是心头一热。他嘴里赶忙答应着,眼圈禁不住就泛红起来。难掩愧疚神色的他,不好意思跟女儿的目光多加对视,而是一闪而过,低下了眼帘······
    “爹,快进屋吧。”
    丁老万连连应着,走向堂屋里去······
    走进里间的辫子轻声喊了一句“嫂子”,急切地就奔了躺在床上的丁素梅走了过去。
    二全也随后跟了进来。
    此时,刚刚吃饱了奶的宝宝,嘟着小嘴呼呼地睡着。
    端详着宝宝胖胖的小脸,辫子用手无比珍爱地轻轻抚摩着······
    最后,心弦颤动不已的辫子,禁不住就俯下身去,用嘴去亲吻着宝宝的额头。与此同时,一股不可抑制地情潮涌上心头,热泪瞬间蒙住了她的眼睛······
    当辫子抬起脸来,一擦眼泪,扭脸去看身旁的二全时,见二全满眼热泪地正注视着她······
    目光相对的兄妹俩,情不自禁地都露出了笑容,热泪也随之滑落而下······
    眼前的这一情景,同样也拨动了躺在床上的丁素梅的心弦,不知不觉间,她——也流泪了······
    下一章节的标题是: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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