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关

34、天很亮

    
    天很亮,看看还不到下班的时间,二人了无目的的继续说着话儿。霍旭友就将女朋友本周要来的事儿对牟文华讲了。牟文华好像很感兴趣,也很兴奋,可是转眼脸色又沉了下去,嘟哝道:“乖乖,女子不远千里来看你,你小子小小年纪就搞到女人了,我情何以堪。”
    霍旭友嘿然一笑:“这事儿哪有论年龄的,你也不是早谈过吗!”
    “是,我是谈过,我不仅谈过,我还睡过哩。”
    霍旭友看牟文华酸溜溜地说完后,脸色又沉了下去,并且腮帮子咬牙切齿般的鼓了好几鼓。他意识到这话题或许勾到了牟文华的哪根神经,马上转话题说:“你说咱到嫂子那儿是先吃饭呢?还是先帮她干活后吃饭?”
    牟文华回道:“那看情况,今天我请你,过几天稿费马上就汇过来了。”然后二人下了楼,看广场上有打篮球的,他俩又站住当了一会儿观众。眼看天擦黑了,霍旭友说:“怪饿了呢。”二人就朝西边的小胡同方向走去。
    黄梅的小摊已经很忙了,她正忙着炒菜,看到迤逦而来的两个小兄弟,她用眼睛跟他俩打了个招呼,嘴角也露一个善意的微笑。二人注意到黄梅的表情,居然有些发呆,站在黄梅炒菜的三轮车前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黄梅将炒好的一盘黄豆芽麻利的倒进盘子里。霍旭友马上前移一步,说“嫂子,这个菜是哪个桌的。”话未说完,他已经端起了盘子。黄梅又笑了一下,“5号桌。”然后她又全身心地投入到炒菜当中去。
    她的动作很麻利,节奏有条不紊,像是一台设计好程序的机器,每一个动作都像弹簧一样带着刚性,又舒展着优美的韧性。这样的动作是长期机械运动的结果,如果没有长期的锻炼和运用,是不会表现出一幅优美的劳作者画面的。黄梅当这样的小摊主已经两年了,除去刮风下雨极端天气,她都会出摊,其间有多少辛苦和劳累,只有她自己清楚。
    霍旭友端着盘子在寻找5号桌,却没有什么标志,扫视了一下眼前几桌食客,注意到有个戴眼镜的姑娘在注视他,他急中生智,扯开嗓门喊了声:“5号桌的炒豆芽来了。”他看到一直注视他的姑娘举了下手:“我们的。”霍旭友放下菜,看到围桌吃饭的是跟他一样年龄的几个年轻人,心里便产生了一种亲近感,轻轻地拍了下离他最近的一个小伙的后背,巴结的说:“大家吃好,有什么需要的喊我就行。”没人应答他,转身往回走的间隙,他听到那个女生在说:“老板娘找服务员了?”
    霍旭友回到三轮车前,看到牟文华在招呼从他跟前走过的几个年轻人:“来,里面坐啦,有空桌的,我们做的便宜好吃的。”他的样子很殷勤,就差伸出手去拉他们的胳膊了。霍旭友心里一阵窃笑,脑海中立马闪现出水浒传中描写的店小二形象。不等他继续再想下去,便注意到走过来的那几个年轻人根本没搭理牟文华,只是斜着眼看了他一下继续往前走。牟文华嗫嗫着嘴还想说什么,碰到了霍旭友送过来的目光,那眼光既有惊讶,也有赞许,也包含着揶揄。牟文华摊了摊双手,做了一个无奈的动作。两人嘴角对笑了一下,彼此心照不宣。
    黄梅正在做一份辣椒炒鸡,盖上锅盖,大火猛炖的功夫,她才腾出手来歇一下,对着二人喊道:“兄弟。”
    二人回过头,看到黄梅微笑的脸上写着淡淡的歉意。
    霍旭友机灵,马上说:“嫂子,我们俩晚上没什么事儿,过来给你帮个下手。”
    黄梅下意识的在围裙上擦了下手:“习惯了,我忙得过来。”然后他又指了指盛在盆子里的样菜:“你兄弟俩愿意吃什么菜,炖好这份鸡肉我给你们炒。”
    霍旭友说:“我们不忙,晚上闲着也没事儿,说好的过来给你帮忙的。”
    牟文华显得很稳重,说话的语气也很沉稳,他说:“嫂子,我打心眼里佩服您,您这么朴实能干,既然知道您这种情况了,我们也不是天天来给您帮忙,我们没事就过来,有事就不过来,您可千万别多想。”
    “那多不好意思。”黄梅又下意识的在围裙上擦了下手。
    旁边一个瓮声瓮气的男声传过来:“老板娘,加份西红柿炒鸡蛋。
    “好嘞。”黄梅立马换了一幅面容,俯下身子在车厢里找东西。
    因为是夏天,人们不愿囚在屋里,本来不算长的一条小吃街就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有的是来吃饭,有的却是闲逛图个热闹。人一多,小街上显得糟杂不堪,弥漫着油烟味的空气里喧闹一团,爽朗的、暧昧的暴笑时不时在勺子撞击铁锅声中传出。氤氲的路灯光里,俨然聚集着一个大杂院,人们谈天说地,笑傲江湖,信马由缰,由着各自的性子信口开河,纵横南北。
    今晚的生意超好,霍旭友和牟文华跟着黄梅紧张的节奏在食客中穿来走去。黄梅没给他俩炒菜吃,他俩也没觉得饿。三个人如同默契的一家人。霍旭友很惬意于这种忙碌,因为他是心甘情愿的要帮黄梅做一些事情。从黄梅身上,他看到了在家辛勤劳碌的嫂子的影子,还有老娘那经历风霜的慈祥眼神里满含着的不屈意志。在忙碌中,他对牟文华又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原来他不是一个书呆子、老学究、酸秀才,干起活来同他一样的麻利利索。牟文华招呼食客忽高忽低的应答询问声,是夹杂着家乡口音的普通话,他听起来感觉舒畅。相处这段时间以来,他大体熟悉了他的发音节奏和规律,当然他也在努力的配合他说普通话。或许因为有了牟文华不断的招呼行人,黄梅的摊子才得以如此忙碌。每当两个人眼神碰到一起的时候,他们都会善意的笑一下,眼神里有认同,有鼓励,也有自嘲。霍旭友还不间断地跟他开玩笑,说:“你肩膀上还差块毛巾。”他说:“下次来带块羊肚子毛巾来,搭肩上。”霍旭友说:“那你就是孙二娘包子铺里的伙计了。”他说:“我负责把女人该刮的刮,该剃的剃,把剩下的洗白了再做馅。”
    十点多的时候,吴兴华骑着自行车来了,他注意到了给黄梅帮忙的两个小伙子,并没刻意去打招呼,而是直接走到三轮车前,扫了一眼摞在一起的菜篮子,说:“今天挺忙啊。”
    黄梅一脸的嬉笑:“从来没这么忙过,要不是两个兄弟帮忙,我还真忙不过来。”
    吴兴华转身问:“你们两个还没吃饭吧?”
    霍旭友看到吴兴华,内心感到有些拘谨,手里提的空啤酒瓶子不知道往哪放,也没回答。
    牟文华说:“没吃,不过还没觉得饿。”
    吴兴华笑了笑,朝黄梅道:“给我们三个炒盘菜呗。”
    旁边一个尖锐的男音传过来:“老板,来盘红烧肉。”黄梅说没有了。那人哈哈大笑:“没了,没了我们结帐。”然后他又故作歉意地说:“看看,不是我不请你们吃肉,是人家没有了,没了我不能割我的肉吃吧?”听到另一个男的说:“这儿没了,咱可以再换个摊子么,你身上哪块肉都不好吃,臊里臊气的。”那人便骂道:“换你二姨个X,嫌臊回家吃你老婆肉去,都不用加盐。”
    黄梅笑着结完帐,才注意到身边只剩下三桌食客,有两桌食客已停止了吃饭在闲聊。她歉意的朝霍旭友牟文华笑笑:“你俩饿坏了吧?”霍旭友刚想说不饿,但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肚子里吱吱的叫了两声,声音很大,还有顿挫的旋律,他觉得站在身边的吴兴华也听到了。
    牟文华笑嘻嘻地说:“有点饿啦。”
    天空中有水珠落下,起初是有意无意地落到人脸上,像是喷在脸上的唾沫星子,随后像是蝉尿落到人脸上。等抬头看去,昏黄的路灯光里,雨点拉着长线啪哒啪哒的落在树叶的空隙里,又顺着空隙溅落到吃饭的人身上,还有吃饭的桌子上面。闲聊的两桌见是下雨的样子,马上结了帐消失在马路尽头的黑影里。
    吴兴华从三轮车厢里抽出一把遮阳伞,撑起来之前,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原来像雨点的东西并没落在他脸上。他又低头扫了一下周边的空气,也没有看到像雨丝似的东西,再抬头,依旧没有水珠落在他的脸上,便把遮阳伞顺势立在车子旁。“不下了,预报没有雨的。”他说。移了几步坐在一个矮桌旁的马扎上,伸手招呼:“你俩过来吧,我也没吃饭呢。”他目视了一下黄梅,黄梅正在摊子前忙活。
    三个人刚坐定,黄梅端了一个盘子放在桌上,是一盘红烧肉。霍旭友喉咙里先是“哎”了一声,又盯住了黄梅看。“嫂子,不是没肉了吗,刚才那人点肉吃你说没了。”
    黄梅轻轻一笑:“别人吃,没了,你们吃,还是有的。”
    霍旭友嘿然一笑。牟文华张口夸了黄梅一句,正好有一辆大嗓门的摩托车经过,再加上他也心不在焉,也就没听清牟文华说的什么。他只看到黄梅朝着牟文华哈哈大笑了两声,模样调皮可爱。
    吴兴华说要喝酒,牟文华挡住了,他的理由很充分,说是时间很晚了,嫂子也忙得够呛,随便吃饱了肚子收拾回家休息,况且嫂子也还没吃,以后喝酒的机会有的是。霍旭友也跟着牟文华帮腔,他表达的意思几乎是牟文华意思的翻版。吴兴华也没再继续谦让。
    黄梅端过来刚炒的一盘丝瓜,对着吴兴华说:“你们弟兄三个再喝点,啤酒没有了,白酒还有,喝点酒可以解解乏,他们两个今晚上累的够呛。”牟文华几乎又重复了一遍对吴兴华说的话。吴兴华也说不喝了。
    黄梅往桌上一共端了四盘菜,端来第四盘菜的时候,还拿了一兜子馒头,她也坐了下来,四个人推推让让的很快吃饱了饭。吃饱了饭,牟文华不管继续坐着的吴兴华和黄梅,起身去收拾摆放散乱的桌子和马扎。收拾了一阵儿,他忽然停住了,问:“是不是还有客人要来?”黄梅摞了桌上的的盘子,说:“谁来也不招待了。”。
    昏黄的路灯下,树影斑驳的马路上,吴兴华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后座上绑着一根绳子拽着黄梅推着的三轮车。霍旭友、牟文华一左一右走在三轮车旁,他们的手在推着三轮车前进。走到不长的胡同口,他们挥手告别。霍旭友看到,黄梅蹬上三轮,吴兴华推车紧跑几步,也抬腿跨上自行车,自行车与三轮车之间的绳子立马绷得挺直。吴兴华躬了腰,非常用力的转动自己的双腿,车子走得很是缓慢。牟文华往前跑了一段,伸双手使劲推了一把三轮车。三轮车有了加速度,立马变得轻巧起来。吴兴华挺直了腰,居然腾出一只手朝身后挥了挥。
    霍旭友眼睛湿润,他现在的心情除了感动之外,也有诸多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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