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关

38、敲门声

    
    敲门声震醒了霍旭友。他一个咕噜坐起来,惊恐地问了声:“谁呀。”陈惠也听到了,扯毛巾被盖住了头。
    “我,服务员,刚才找您的电话,说是财政厅二宿舍的,让你十分钟内打过去。”外面一个女人的声音。
    霍旭友“哦”了一声,扭头去看躺在身边的陈惠。
    陈惠露出了脑袋,说:“你醒了,睡得跟死猪一样。”
    霍旭友伸胳膊将陈惠揽在怀里,朝她额头亲了下,问:“你早醒了?”
    “你也不看看都几点了,看你睡得香,我都没好意思叫醒你。”陈惠娇声道。
    霍旭友哦了一声,转身去找手表,找不着,也不知道把手表颠到哪儿去了。问:“几点了?”陈惠说快九点了吧。霍旭友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坏了,跟顾老大约好的去天择湖,这小子肯定是等急了,电话是他打过来的,我抓紧给他回过去。”
    霍旭友从壁橱里取了条干净的运动裤穿上,走到窗前,一把扯开了窗帘,阳光透过昨夜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的空气猛地照射进来,只刺得他眼睛生疼,同时一阵清凉的风也吹了进来,刺激着他的肌肤,他有种清爽、心旷神怡的感觉。扭头看躺着的陈惠,陈惠也在看他,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睛里充满了歉意和羞涩。
    电话确实是顾世忠打过来的,他昨天睡得很晚,但是醒得很早,醒来后出去买来了早饭,牟文华还在睡。他本不想惊醒牟文华,在房间里尽量不出声音,动作很轻,不经意间放暖瓶的时候,还是动作大了点。
    牟文华醒了,一骨碌坐起来,看到了放在桌上的油条豆浆,说了声:“起得好早,顾兄好勤快。”
    顾世忠回道:“醒了就睡不着了,我又不喜欢懒床,把你吵醒了。”
    牟文华哈哈一笑:“没有,睡得很舒服,还是你们厅里有钱,位置好,宿舍条件好,还有空调,这么好的条件,打再大的雷,下再大的雨也不会影响我睡眠的质量,这才是国家干部的享受。”
    顾世忠嗯了一声:“昨夜雷响雨大,多年没这样的经历了,亏我们回得早点,要不准淋到路上。洗洗吃饭吧,估计霍旭友一会儿打电话过来。”
    牟文华趿拉着鞋去卫生间。顾世忠把豆浆分成了两碗。
    昨晚分手后,牟文华坐上顾世忠的自行车后第一句话:“顾兄,你同学长得好漂亮。”顾世忠说:“太漂亮倒说不上,论气质还是第一流的。”牟文华酸溜溜的说:“我喜欢这样的女孩,可惜我没遇上。”随后又道:“顾兄,火车站上你开玩笑说他俩不太合适,再详细的话你也没说,你是表达一个什么意思啦?”
    顾世忠努力地蹬着自行车,听到牟文华的话,想同他开句玩笑的话,但又想到跟牟文华不是太熟,还弄不清这个人的秉性,想了想说:“我们四年同学,我了解他俩的性格,有许多不相合的地方,性格有差异,为人有差异,你看不出来?”牟文华说:“我看不出来,你们四年的同学当然彼此了解。”“他俩吧,一个生性拘谨胆小,一个活泼生动有余。论节拍的话,他俩好像不成曲。”
    顾世忠不避讳自己心中的想法,当然他的这种想法跟霍旭友也开玩笑似的表达过。他并非嫉妒两个人的交往,只是因为与霍旭友太熟,而且还在内心中对他有种小弟弟的关爱,害怕他在这事上弄个鸡飞蛋打,落个没必要的心灵伤害。他没有更多的去干预霍旭友跟陈惠的交往,他知道马上就毕业了,随着各自的离开,他们刚发展起来的感情也会像天空中的白云一样被风吹得干干净净,孔雀东南飞,各自又恢复为正常的同学关系。
    在毕业前的几天,他看到霍旭友跟陈惠须臾不离的时候,他只是笑呵呵的不断地拍拍霍旭友的肩膀,说:你俩不合适。”霍旭友就问为什么不合适。他说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毕业后,直到前天,在他跟霍旭友的交往中,一次也没有听他说陈惠的名字,当然他也没有主动去问。就在前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他接到霍旭友的电话。电话中,霍旭友以少有的兴奋和神秘说:“老大,报告你一个好消息,万分激动人心。”顾世忠问:“不会是发工资了吧。”霍旭友说:“不是,你猜。”顾世忠说:“东是葫芦西是瓢的,我往哪里去猜。”霍旭友说:“估计你也猜不到,阴白告诉你,陈惠同学要过来,周末晚上七点的火车,你要不要跟我去车站?”顾世忠沉默了一下,心下道,操,不可思议。面前马上浮现出陈惠活泼动人、面带微笑的圆脸。他与她虽称不上太熟,但作为同班同学,长得人见人爱的陈惠,他从心底里还是乐意见她的,更何况,她奔着霍旭友而来,也就等于奔着他自己而来。顾世忠长长的哦了一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当然去。”“那你下班过来跟我一块儿坐车过去,车站不是太远,时间来得及。”霍旭友的语气依然掩饰不住兴奋。“顾世忠说:“我自己骑自行车过去。”霍旭友生怕顾世忠记不住时间,接连重复了两遍陈惠到站的时间。顾世忠干笑了几声,说好事来了。电话在霍旭友连续得嘿嘿声中撂下。
    顾世忠是个有心人,在他的做事信条中始终是一个“早”字,他宁愿让时间等他而不是让他等时间,做什么事情,他总会把时间打个提前量。到了下班时间,他不再像往常一样在办公室无事也熬时间,立刻下了楼,骑上自行车往车站奔去。他到车站的时候,时间尚早,无聊的转了几圈后蹲下抽烟的时候,他想到霍旭友瘦弱的身材和略显苍老的面容,心里居然翻江倒海了一番,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醋意,他宁愿希望自己一个人来接陈惠。直到看到牟文华捧着鲜花出现,他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马上又对霍旭友产生了一种怜悯感,觉得自己这个小老弟好单纯,好纯朴。同时也感到牟文华好成熟,好缜密,无形中对他又增加了一份好感,本来他第一次见牟文华的时候就感觉到此人不简单。
    对于牟文华在后座上有意无意的问话,他只好表达了早已存在他心中的对霍旭友跟陈惠的看法。不过,对于牟文华夸奖陈惠的漂亮,他还是憋住了想调侃一下他的心思,他想对牟文华说一句:你可以和霍旭友竞争一下,未必能输。又觉得在尚未熟透的朋友之间开这种玩笑不合时宜,所以他只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个表面。
    洗嗽完毕,牟文华趿拉着也不知道谁的拖鞋走出来,没有戴眼镜的一张瘦脸显得松散无神,尤其深陷的眼窝似乎藏住了眼睛。他径自走到方桌旁,也没客气,端了一碗豆浆一口气喝下去,又拿了根油条塞到嘴里,三下五除二咽了下去,才说:“谢谢顾兄。”
    顾世忠坐在桌旁,笑了笑,“几根烂油条有什么好谢的。”说完,将另一碗豆浆推倒牟文华面前,“你都喝掉,袋子里倒出来一碗盛不了,我不太爱喝这个。”他说的并不是真心话,他对豆浆从来也不抵制,要不他不会买豆浆上来的,他只是看到牟文华狼吞虎咽的样子,担心自己把饭买少了,所以他没有跟牟文华一块吃,也言不由衷的把豆浆推给了牟文华。
    牟文华也没谦让,端起另一碗又下了肚,又连续吃了两根粗壮的油条,拍了拍肚皮,疑似打了个膈,说:“顾兄,我认定你这个当哥哥的了,我们后来的路还很长,希望我们要坦诚相待,不要像这顿早饭,你非要谦让我吃,我心底下阴白,推来让去好没劲,多担待。”说完双手打了个躬。
    顾世忠有点懵圈,心下戚然,但他的内心波动不会从脸上表现出来,听此哈哈大笑,说:“牟兄多虑,我喜欢坦诚,只是我确实不爱豆浆,卖油条的只有豆浆配套。”他还是说了假话,说完,站了起来,与牟文华不约而同的伸出了双手,四只手紧紧地握了一下。
    一顿饭,顾世忠给牟文华留下了不喝豆浆的记忆。为了一个面子,顾世忠在以后的日子里从不在牟文华面前喝豆浆。
    有一次牟文华跟霍旭友一块儿吃饭,同样是油条豆浆,随吃随聊中,牟文华讲起顾世忠不喜欢喝豆浆的事。霍旭友瞪大了如铃铛般的双眼,神色鄙夷道:“他说他自己不喜欢喝豆浆?这不是放屁么!上大学的时候,他早饭中百分之十是喝粥,百分之九十是喝豆浆。”
    牟文华有些吃惊,干眨了几下眼睛。他没有问霍旭友为什么,霍旭友也没再重复这个话题。在这个问题上,两个人只是各自表达了自己的印象,谁也没有跟谁去追问个为什么。但是,通过霍旭友戏虐的语言,牟文华的脑海中会闪过他第一次跟顾世忠吃早饭的情景,他是彻底阴白那次是顾世忠在故意谦让。
    再以后,省城的高档酒店兴起了一股喝酒前先上盘小油条、一玻璃瓶豆浆的风气,目的是表达对顾客的关怀,不让顾客空腹喝酒。一起喝酒时,牟文华特意观察过顾世忠的表现,见他只是吃油条,不让服务员给他倒豆浆。如此往复,牟文华通过再三观察,确信他没有喝过豆浆。牟文华不得不赞赏顾世忠的定力和自持如此之高,即使他们之间混得再熟,也没有人去拿这个事儿当事说。只是有几次在某种场合,霍旭友会言不由衷的开句玩笑:老顾家水井里都是豆浆,都喝伤了。
    牟文华对此自有自己的解释,他认识顾世忠后,这事儿无形之中给他上了一课。因有所感,便有所抒,他在笔记中写到:一个人在有限的生命中,能够守诺、隐忍,既是阴哲保身护身符,又是开拓事业的两把利剑。守诺,表现的是对他人的尊敬和忠诚;隐忍,是对思想和行为的自我约束,保证不犯头脑发热的错误。一个人具有这两方面的修养或者品质,何往而不胜?
    牟文华等顾世忠草草吃完、咽下最后一口饭后,说:“顾兄,你们去逛公园我就不奉陪了,省外的一个家杂志社向我约了一篇稿,要得挺急,这样,我去书店搜集下资料。”
    顾世忠听霍旭友讲过牟文华经常出版文章,写作研究能力特别强。听到牟文华的话,马上站起来说了好几个好,又道:“真羡慕牟兄做学问的好习惯,向你学习。你骑我自行车去,我去天择湖坐车方便,车子没锁。”牟文华连说了几个好,就要往门外走。顾世忠跟在后面相送。牟文华阻挡道:“顾兄不送,太客气影响我们以后的交往。”顾世忠哈哈一笑:“反正我现在是等待时间,闲着没事,估计霍旭友这个时候还没起床,千金难买良宵夜,相信他依旧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牟文华揶揄的一笑:“理解,彼此理解。”
    顾世忠目送牟文华跨上自行车歪歪扭扭的蹬出大门外,忍不住点了几下头,心下有话说给自己听:“牟文华是我的榜样,青春不可虚度,男儿当自强,学业继续,不可荒废。”同时冥冥之中,他有一种期盼,要是跟牟文华在一块儿工作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啊。
    夏日末的柳林路20号院里,浓荫覆地,修竹环列,灰墙红瓦,鲜花杂陈,绿草茵茵,阵阵蝉鸣,空气温润不燥。
    顾世忠对这样的环境不再陌生,便无心去过度关注。他没有立刻上楼去,低着头,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默默地走动。他心里装着事,从昨天中午放下刘易简的电话后,他的心情就波澜起伏了。
    刘易简很是突兀的向他提出了一个不容他反驳的问题,她要求他国庆节定婚。他刚听到也不以为然,先是一怔,进而认为是个玩笑,也就以吊儿郎当的话语回道:“定个头,我一没房子二没钱,是不是你们刘家要娶我啊,我可不想当上门女婿,小子无能,改名换姓。”刘易简先是让他“滚”了一次,然后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知道你们家穷的苦大仇深,无产阶级的杰出代表,娶不起媳妇。我爸说了,我们可以先领证,等条件成熟了再办酒席,我同意我爸的意见,我妈妈也同意。”顾世忠无话,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陷入沉思,他相信了刘易简说的是真的。刘易简继续说:“沉默不是金,也不是银,我也不稀罕你这金银,你现在可以不回答,给你一周的时间,下周末你来我家一趟,我爸说跟你吃顿饭。”说完她就扣下了电话,没有像往常那样都是他顾世忠先扣电话。整个下午,顾世忠心绪不宁,抽了一下午烟,一支接一支的,弄得办公室烟雾缭绕。好在办公室里几个人都抽烟,谁也不嫌弃谁。同室的老秦是个即将退休的老油条,火眼金睛,看透别人的心事,庄重的撒个谎说是家中有事提早离开了办公室。好不容易挨到下班的时间,他没忘记去车站接陈惠的事儿,锁门下楼,在门口的小店买了盒烟就骑车去了火车站。
    送走牟文华,顾世忠又有了单处的时间,没有其他人和事分散他的注意力,不自觉地,他又回到刘易简的催婚通牒上。
    他很愁闷这件事儿,之前根本没想过这么早结婚的事儿。虽然说年纪也不小了,同村中的玩伴中他们早已结婚生子,但他上了大学,大学期间,结婚的事好像与他无缘。跟刘易简谈了四年的恋爱,即使没结婚,俩人之间该做的事儿都做了。太熟悉之后,某些事上会变得相对陌生和麻木,他好像忘记了还要结婚这回事儿。。
    大学末期他倒想过结婚的事儿,他的想法是等工作个三四年,手中多少有点积蓄,可以场场面面的办个婚礼。他想通过自己的双手和能力去操办这个事情,留给父母的只是他们娶儿媳的高兴心情,而不是因为娶个儿媳妇让他们变得更加贫困。顾世忠很要强,很叛逆,当然也很孝顺。他熟悉并痛心农村人的艰辛,心中曾暗暗的发过誓,工作后不再花父母的一分钱,不但不花他们的钱,还要每月拿出一定的钱赡养他们,让他们不再因为解决贫困而去透支他们慢慢变老的身体,农村人活得实在太苦。
    刘易简的一通电话,就像扔进他心窝子里的一块顽石,把心脏都砸得支离破碎了。他参不透刘易简这样没有征兆的催婚来自于哪种碎碎念,她的父母居然也同意。再说刚上班还没坐稳屁股,先忙着解决个人的婚姻问题,让身边的同事怎么看待!他觉得有点丢人。想来想去,他甚至想到了刘易简是不是怀孕了,他自己不好意思说,他父母怕家丑外扬,婚一结,这事也就顺理成章的合世俗、一了百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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