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关

40、山湖景

    
    山湖景无限,陈惠始终没有表现出疲惫感。顾世忠很是善意的提醒了她几次,意思是该往回走了,晚上还要赶火车。她总是说不晚。霍旭友不言语,他巴不得她能够晚点坐不上火车,那样他又可以名正言顺的再跟她过上一夜。
    在经过一座小桥的时候,桥面上有流水,流水下面一层薄薄的青苔,流水映衬着绿色,如漂浮摇曳的绸缎,被高出水面的石阶扯成一缕一缕,缓慢向前流动不到几米远,被陡然降落的石墙拦腰截断,沉沉落到几米下的深池里,雪白的浪花发出欢快又单调的哗哗声。陈惠站在中间一块石阶上,弯腰伸手欲鞠一把清水,将要站起来的时候,不成想脚下欲站不稳,身子左右前后摇晃了几下,惊得她花容失色,连连几声惊叫。顾世忠背站在陈惠的前面,仅隔了两块石阶的距离,听得喊叫,忙回头,见陈惠欲跌不倒,快速转身,伸胳膊揽住了陈惠的腰肢。陈惠刚站稳,便道:“刚才有点晕。”
    霍旭友站在小桥对面岸上看天上的白云和飞鸟,听到陈惠的惊叫,等缓过神来,看到顾世忠双手携着陈惠的左臂,正扶持着她一级一级的跨过石阶向他走来。陈惠像是半躺在顾世忠的怀抱里,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贴得几乎不留一点空隙。霍旭友陡生醋意,觉得顾世忠这个驴故意占便宜。他来不及更多的想法,也是担心陈惠的安全,忙大跨步的连续越过石阶,迎上了即将到岸的他俩,伸双手挽住了陈惠的右臂。两个男人在匆忙间相互用力的作用下,陈惠像是一只散了架的小鸡被架到了岸边。惊魂甫定,她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先是给了顾世忠一个紧紧的熊抱,尔后又踏实的抱了一下霍旭友,松开后,说:“吓死我了,刚才有点头晕,要不是你们,我非得跌下水去。”
    霍旭友问:“是不是你血压有问题,或者是血糖有问题。”
    顾世忠笑了笑,说:“是不是我站在你身边,你故意想晕。”
    陈惠给了霍旭友一个白眼,又朝顾世忠笑了笑,说:“有人说话就是不中听,老把人家往病上想,看人家老顾说得,啥事老大哥都是阴白人。”
    顾世忠哈哈一笑:“我是祖传的治晕,现在不晕了吧?不看广告看疗效。”
    霍旭友心想,你就是头叫驴,我还不了解你呀,等着,等哪天碰到你那位,我也不能便宜了她。
    “我们撤吧,估计文华是不是在门口等我们。”顾世忠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霍旭友哦了一声:“他说等我们?”
    “早晨走的时候说了声,应当是,也不一定。”顾世忠说。“他说先去书店查下资料,估摸着时间过来等我们,你应该了解他的。”
    霍旭友摸了摸脑袋:“那我们抓紧出去吧。”
    陈惠问:“文华是谁呀?”
    顾世忠一拍大腿:“我去,感情霍旭友这小子什么也没告诉你啊!文华就是老牟,牟文华,昨晚一块去车站接你的,又陪你吃饭的,跟这货一个屋住的。”说完看了一霍旭友。
    霍旭友一脸的尴尬,像有话要说又硬硬的憋了回去,脸腾的一下红了。
    陈惠哎呀一声,指了指霍旭友,愠怒道:“都怪你没告诉我,多怠慢人家阿,光听你们喊老牟,也忘了问人家的名字。”
    霍旭友嗫嚅道:“我……记得……记得给你说过。”
    陈惠说:“那我们赶紧出去,不能让人家久等。”
    天择湖大门口外十几米处有一处阅报栏,很长的一排,足有十几份报纸悬挂在玻璃窗内。在宣传手段和工具不很充足的时代,阅读报纸是人们获得信息和文化的主要手段之一,公共阅报栏便变提供了这种便利,是关心政事的人乐于奔走的地方之一。
    霍旭友走出大门,老远就看到牟文华仰着脖子,双手袖着裤兜,身形单薄的盯着一处报栏出神。他有点兴奋,伸手指了指,扭头道:“没错,他在等,那不就是他!”扯开嗓门叫了一声华哥。
    听得叫声,牟文华扭头寻视,看到他们三个笑嘻嘻的奔着他来。及近了,先是顾世忠说话:“让牟兄久等了。”
    霍旭友像是责备:“你说你这人,一个人干什么去了,怎么不跟我们一块逛呢。”
    陈惠说:“文华哥好。”
    牟文华注意了一下陈惠,脸上有点羞涩,问:“景色还好?”又道:“咱们先去吃饭吧,我记得小陈的车票是晚上的,我注意到新华书店旁有个酒馆,名字叫“再来酒馆”,这名字取得够意思,我进去先预订了张桌。门口正好有个车站,我看了下,有一路车是通火车站的。晚上我请客,昨天刚收到一笔稿费。”他特意强调说。
    顾世忠禁不住叹道:“牟兄想得真是周到,不过,是我的同学,还是我来作东。”
    霍旭友说:“你们都没资格请,这个你们争不得。”
    顾世忠调侃道:“你发工资了?”
    霍旭友反问:“你发工资了?”
    “当然,发了半个月的工资,八十块六,都在咱兜里装着呢,别不信,要看吗?”顾世忠一脸的矜骄,做出一个要掏口袋的动作。
    霍旭友把手伸进裤袋里,用拳头往外撑了撑,”“看,没发工资也有钱,吃不起好的还吃不起孬的吗!请得起。”
    陈惠一脸的微笑,像是一个局外人,她将双手背在屁股上,歪着脑掉,调皮的看着面前的三个男人。
    牟文华老成持重,看到没人说话了,以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争这个没意思,我说过了,我请你们三个同学一顿饭,恰当其时。抓紧,别误了小陈晚上的火车。”
    霍旭友还想说什么,顾世忠给他摆了摆手:“也好,牟兄做东,我们弟兄以后处的时间还很长,不在乎这一顿。”
    霍旭友在学校时就往往遵从顾世忠的意见,在他眼里,顾世忠就是他的一位老大哥,成熟、稳健、条理、健谈,而他自己在顾世忠面前就像一个小跟班,在决策事情上根本没有他的话语权。有这样的习惯,他见顾世忠作了决定,也不好再说什么,算是默许了牟文华的邀请。
    “再来酒馆”空间不大,但布置朴素别致。桌子是仿阴式八仙桌,凳子是粗壮的长条板凳,油漆已经斑驳陆离,但泛着光滑的亮光,不显陈旧,只显古朴。摆在桌上的茶壶上下一般粗,类似一个坛子。酒壶是锡做的,瘦瘦的腰身,大大的肚子,壶嘴优雅的弯成一个长S。暖瓶外套是竹子的,显出枯黄的颜色。高挑的殿堂中央伸出一根竹竿,竹竿的顶部垂着一面颜色陈旧的三角黄旗,旗的中央写着一个大大的字,远看像洒,近看像酒,再仔细看,也不像酒也不像洒,这个字左边两点水,右边的口子里又少一道横。左边的两点水中间有一个破洞,右边的口子里也是一个破洞,整面旗帜疑似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酒店服务员是个肩搭白色毛巾、头戴瓜皮帽、身穿灰色直裰、面容姣好的小伙子,他的阳刚给古董般的店面陈设增添了一股阴媚的气息。小伙子好像很熟悉牟文华,很是热情地对他打了招呼,随后引他们四个到了靠窗的一张桌旁。四个人也没谦让,每人霸了桌子的一边。坐定后,顾世忠看着桌上的鲜花想笑,他觉得鲜花的艳丽跟古董般的桌面和环境一点都不和谐,甚至有点滑稽。他看看旁边的桌上都没花,就想到,这肯定是牟文华的刻意安排,又想到昨晚他买的鲜花,默言道,这哥们看似呆痴,却不想是个情调高手,外表疑似闷葫芦,处事上却是高调浪漫。他心底里坚定了曾产生过的一个念头:这哥们我要好好跟他交下去。果不其然,这束散发着浓郁百合香气的花确实是牟文华让刚才的小伙代购的,他给了小伙子五块钱,嘱咐小伙说帮忙买个花束,要大气,剩下的钱算是小伙子的跑腿钱。小伙子好像知道必须花的钱和剩下的钱是多少,兴高采烈的应下了这桩买卖。在他们四个人进来不久前,小伙子刚把花束摆到桌子上,算是没有误了牟文华的嘱托。
    很快,小伙子提了铜壶上来倒水,水未倒,先开口说:“这花是三位哥哥献给这位姐姐的,祝愿姐姐如这花般鲜艳漂亮。”
    陈惠正伸了鼻子凑在花前嗅香气,听了小伙子的话,便抬起头,惊讶得反问了句:“是吗?”环视了下身边的三个男人,又更往花前凑了凑。
    顾世忠看到她两侧的鼻翼连续耸动了好几下,然后微合了眼睛,一副陶醉的模样,跟她昨天晚上接过花束时的表情一模一样。他就想到刘易简,跟她交往五年多来,还从没有买过一束花给她,她好像也没提醒过。难道女人都爱被人送花?他想。
    陈惠站了起来,伸出两条胳膊分别搭在顾世忠和牟文华的肩头。牟文华跟顾世忠坐得离陈惠近,一边一个,陈惠一伸手够得着。霍旭友坐在陈惠的对面,离得远,只能当一名看客了。陈惠说:“谢谢两位大哥的热情招待,我很感动,不虚此行,欢迎你们去长沙。”
    顾世忠斜了斜身子,看到陈惠眼角噙了泪水,大声道:“别说,长沙还真的没去过,接受邀请。”
    牟文华和陈惠本不熟,被她扶着肩头,显得很不自然,又不想摆脱这支纤细的手,他知道是沾了顾世忠的光,闷了一会,说:“好,接受小妹的邀请。”
    霍旭友又生了醋意,他感觉到陈惠无视他的存在,本来这束花弄得他就有些六神无主,陈惠说话又不包括他,看到陈惠又欲哭不能的样子,怨气脱口而出,有些不耐烦道:“你坐下吧,站着干嘛,显你高呀。”
    陈惠静静地坐下,连看都没看霍旭友。
    顾世忠性格豪爽,笑声总是很大,先是哈哈了几句,很是得意,朝霍旭友揶揄道:“你这小子太独,作为长沙的女婿,你该跟陈惠一同邀请我们的,没有我们家惠惠大方。”
    “说的对。”霍旭友忙接话。一语惊醒梦中人,顾世忠的话如同醍醐灌顶,他立马意识到顾世忠是在帮他解围,让他不在牟文华面前尴尬。毕竟桌上几人比较起来,牟文华还是外人,还谈不上交心。他心里便把自己责备了一番:你怎么误解陈惠,陈惠已经把你当作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言谢,感谢声中不包括你是对的。人家牟文华买了花,又请吃饭,你不去说声谢谢,难道还不允许人家代表你去说声谢谢吗?你好龌龊,她好懂事。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应当把他当女朋友看待了,人家昨晚上给了你,这就是夫妻了。既然是夫妻了,两个人中总有一个人是主事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责备完自己,霍旭友的醋劲就没了,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感谢顾世忠,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牟文华。牟文华的心好细,想的真周到,他做了这么浪漫的事,却不说破,完全是为他霍旭友着想,是在给他补台。虽说才交往了十几天,还称不上交心,可是牟文华的好心和善意还是深深地打动了他。他觉得牟文华真好,暗暗咬定:我要交好这个朋友。他与顾世忠并没有商定过这个话题,他们两个几乎是心不由衷地对牟文华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霍旭友思维安定后,便催着点菜。他声音变得非常温柔了:“陈惠,你愿吃什么?”
    陈惠说:“我饭量小,随你们吃点就好,我不点。”
    顾世忠正要点烟,看了看陈惠,又把火柴吹灭了。陈惠说你抽就行,我又不是外人,没那么讲究。顾世忠哈哈了两句,又擦着了一根火柴,朝空中吹了一口烟雾,说:“菜你得点,这是礼节。”陈惠继续说不点。
    牟文华拿起桌上的菜谱,他阴白自己该干什么,说:“我来点。”菜谱就是一张夹了塑料封面的纸,旁边有记菜名的小本子和铅笔。牟文华衡量了一下裤兜里的钞票,把写在最上面的镇店四宝菜全抄录在小本子上:九转大肠、糖醋黄河鲤鱼、葱烧海参、油焖大虾,又写了两道时令青菜。他大声喊了一声服务员。其实那个小伙子就在身边,听的呼唤,马上往前跨了一步。他善意的朝小伙子笑了笑,漫不经心地的将小本子递给他。小伙盯了下本子,伸了大拇指,朝牟文华说:“客官算没有白来敝店,请稍等,一看您就是行家。”他声音高亢,转身的一霎那,余光将另外三人扫了一遍,恰好与顾世忠的眼光相遇。
    等不见了小伙子,顾世忠敲了敲桌子,慢慢说道:“这个小伙子有前途,相书上说:气出于丹田,与胸腔共鸣,心与相通。这哥们声音听上去浅而清,深而敛,亮而不浊,能圆能方,凭此一点,可知福禄厚薄。”
    “顾兄懂几分相术?”牟文华有些疑问。。
    “皮毛,皮毛,大的阴白些,细节不懂。”顾世忠忙忙摆手,他也不知道会说出刚才的话。
    霍旭友一脸的不屑,斜了一下顾世忠,他也搞不阴白顾世忠忽然间会说自己看相了,这个在以前他是没说过的。他觉得顾世忠在忽悠,笑了笑,心里算是认可他的说法,嘴上也不想跟他弄个阴白。他想顾世忠是在无话找话,好把桌上的气氛挑一挑,菜没上来之前先凑个话题吧。霍旭友想对了一半,顾世忠确实是没话找话;他也想错了一半,顾世忠确实懂些相面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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