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邑渊城十里内,所属之地皆系红绫、挂红灯笼、贴“囍”字。护城将士身着红绸朱甲,手执红缨长枪列阵在四道城门前,四条大红地毯从城门口铺开,一直铺到西方州府(城主府)和姜家的将军府。
全城上下喜庆一片,连街口小摊贩都换上了面料顶好的红衣,手里拿着自家的产品,吆喝声愈加清脆有力。
听闻,方城主和姜将军各出一万两黄金购置厚礼赠送给全城百姓,只为庆贺城主之女方艺歆和姜明霄将军的二公子姜雨正大婚。
我是被张甘用一辆典型的古代木制手推车一步一步推回渊城的。
从山河寺下山,在山脚下遇到一个过路的老道士,张甘用他师父留给他的黑玉腰牌从老道手里换回一辆手推车,沿路一边用值钱的东西抵换药草为我续命,一边夜以继日赶往离我们最近的渊城求药。
方艺歆大婚那天,我命悬一线,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渊城,本来还奢望过方家人能出手相救,但他们还是很介意我眉间那道莲花印记,所有人都视我为家族的耻辱。
“方城主,送她入火坑的人是你们,伤她最重的人是你的女儿方艺歆,如今她撑着一口气回家,你们就真打算见死不救了吗?”
张甘吵架时也不忘给我盖紧被子。
西方州府门口锣鼓喧天,因为我们的到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直愣愣盯着我们,看戏似的,有的还在背后交头接耳,有的掩面而笑。
“张药师,方天瑶眉间的莲花印记你不会不清楚什么意思吧?”姜雨正才来结亲不久就遇上我们来“闹事”,他一见到我,那张还算俊俏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方艺歆站在姜雨正身边,听到我重伤回来,她想掀开盖头见我一面,刚抬手就被姜雨正阻止,他低声威胁:“大喜的日子,别丢我姜家的脸,要丢脸就躲在盖头下丢!”
方凌生身为城主,家门口有人闹事自然会影响他的形象,他不想在大喜的日子成为全城茶余饭后的笑话。
于是,方城主慷慨道:“张药师,你想要什么药材我都可以让下属带你去取,今天是我方某女儿的大喜之日,请你做件好事,先让两位新人把礼数走完可好?”
“方艺歆是你的女儿,难道方天瑶就不是了吗?”张甘环视四周,冷冽的眼神停留在城辅使方儒生的身上。
张甘再问:“城辅使大人,纵然方城主不肯认这个义女,她总该是你的亲生骨肉,今天你也不为所动吗?”
城辅使的夫人哭成泪人,但方儒生得到大哥方凌生眼神的暗示后,一再阻拦夫人来看我。
方儒生捂住夫人的眼睛,冷漠道:“既已过继,自然与我们断绝了所有关系,张药师慎言,别让我夫人再忆起那些伤心事,何况今天大喜,你别给脸不要脸。”
“好!甚好!”张甘冷笑着点点头,见我面色越来越难看,他咬牙拱手,半鞠躬道:“还请城主赐药,张甘无礼之处请各位多多包涵!”
“方天瑶不止一次阻我婚事,今天好好的日子被你们玷污了。”
姜雨正牵起方艺歆的手,举起来晃给张甘看,他说:“方天瑶眉间的莲花印记是被佛门驱逐的晦气之印,她受山河之刑早被信风子传得人尽皆知,张药师你拉着一个将死之人来搅乱我大婚,究竟是何居心?”
“张甘无愧,只要拿到西邑方家的凰炎草,我们马上走。”张甘的气势随着我脉搏的微弱也渐渐弱了下来。
“想问药救人?”姜雨正阴邪一笑,甩开方艺歆的手,往前两步,叉腰道:“给本公子跪下磕三个响头,大喊三声‘恭贺姜二少大婚’,只要我满意,方家的凰炎草和姜家祖传的龙骨丹,我全都赠你,如何?”
张甘迟疑,我轻轻摇头,用微弱的声音阻拦他,“不可,我不怕死......”
方凌生可能觉得姜雨正有点过分了,于是出言阻止:“贤婿,吉时快到了,要不打发他们离开就行了。”
“岳父大人,小婿曾被他们羞辱得不轻呢,我这也是为了您的面子。”姜家以兵权和财力说话,方凌生识趣,不再说话。
众人屏住呼吸都在看张甘的反应,张甘八尺男儿“唰”一下,双膝跪地,磕第一个响头时,颤声喊出“恭贺姜二少大婚”。
姜雨正不太满意,对吼道:“大声点!本公子听不见!”他抬手喝道:“奏乐!”
锣鼓齐鸣,鞭炮炸响,人群中热闹非凡。张甘深呼一口气,眼角含泪,再拜:“恭贺姜二少大婚!”
“恭贺姜二少大婚!”
“张甘恭贺姜二少大婚!”
张甘喊破嗓音,一磕再磕,磕在石板路上,头都磕破了。他挥袖擦去额头的血迹,起身看向姜雨正,问:“二少可以赐药了吗?”
“能啊!”姜雨正仰头狂笑,又变脸厉声道:“赐药自然是跪着接的,张药师莫急,站起来做什么?”
待张甘隐忍耻辱再次下跪,姜雨正才命人去取药。
期间,他朝我笑道:“多谢天瑶妹妹的祝贺,我与艺歆收到你的心意了,虽说你被逐出佛门,血缘断不了,若你有命活下来,方家还是会迎你回家的,不过......至于回方府是打杂还是为奴,这我就不知道了。”
张甘攥紧拳头,青筋已然冒出。我躺在手推车上连说话都不利索,呼吸都觉得全身疼痛难忍,又拿什么和这个臭不要脸的姜雨正斗呢。
凰炎草和龙骨丹一样不少,,姜雨正亲自扔下台阶的。张甘宝贝似的捡起来吹吹灰,刚站起来就被姜家迎亲的将士拖到一边,连同我躺着的那辆手推车,我们被强制扔出姜雨正的视线。
他奶奶的,敢这样羞辱我们,这口气我迟早要报!
“甘哥,方天瑶......”我用尽全力握住他的手,“死了。”
张甘皱眉不忍,纠结良久,他把凰炎草和龙骨丹揣进怀里收好,趁人不注意,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到我嘴里。
他拉住我的手点点头,等我闭上眼睛后,他泪眼婆娑扯着嗓子大喊:“渊城城主义女方天瑶,没!”
吹奏的喜乐再次停止,众人让开一条道,站在高台上的方凌生望向张甘,眉头紧皱:“张药师,你说什么?”
张甘转身面向众人,双膝跪地,行伏拜礼,泪珠从眼眶扑欶欶滚落下来,哀嚎道:“渊城城主义女方天瑶,香消玉损,芳魂已去......”
方艺歆一把掀开红盖头奔到手推车前,伸手试我呼吸,探我脉搏,确定我已经没有任何气息后,她重重跌往身后,姜雨正飞身扶住她,不想她丢脸。
“瑶儿!”城辅使的夫人再也忍不住,扑在城辅使怀里大哭起来。
“真晦气!”姜雨正朝张甘处啐了一口,脸色难看。
方艺歆推开姜雨正,跪地求他,也在求方凌生:“二少,爹爹,请允许瑶妹妹和我一同出门!”
“方艺歆!”姜雨正弯腰试图拽她起身,她偏倔强不肯起身:“艺歆身为姐姐愧于瑶妹妹,还请二少和爹爹成全!”
“你在搞什么花样?”姜雨正蹲下身低声问道。
“若二少念在我方艺歆亲手给方天瑶割皮抽骨的份上,请答应我这个要求。”方艺歆泪眼看向姜雨正,有那么一瞬间,红妆下含泪楚楚的方艺歆触动了他的内心。
“先起来。”姜雨正的语气变得温柔许多,他扶起方艺歆,望着方凌生冷冷下令:“今日西方州府红白喜事一并办,半个时辰之内把灵堂设好,白事也准备妥当,切莫误了吉时。”
“照着二少的意思,即刻去办!”方凌生朝下属摆摆手,几个心腹带人入府重新打理。
稍微有点钱财的人家都会准备红匹和白匹以备红白事,所以当方艺歆提出要与我一同出门时,方家准备白绫、设灵堂、挂白灯笼等白事活儿一点儿也不难。
为了不耽误方艺歆的吉时,西方州府一半挂红灯笼、系红绫、贴“囍”字,一边挂白灯笼、系白绫、贴“奠”字,送亲队伍和迎亲队伍站在办红事的东边,送葬队伍站在办白事的西边。
唢呐一响,锣鼓再鸣,新娘上轿,与此同时我也被送入棺木中。她穿嫁衣光彩动人,我着白衣与尘世相离。花轿与棺木被同时抬起,一队人马欢欢喜喜往东走去,另一队哭声震天往西边走去。
花轿里,方艺歆哭成泪人,她愧疚道:“对不起,我能做的不多,盼来世,我一定护你周全!”
红鞭炮的声响中,黄冥纸洒满天空。
“经此一劫,望你平安归来。”张甘的手搭在棺木上,收起泪眼,他嘴角挂起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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