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大婚的那日,月光寒凉,红妆千里。
妖荒与魔域共同将祈愿灯点满了弱水之渊,金丝雀衔着并蒂之花在空中飞旋,两界族人欢歌轻舞皆在祝福妖姬与魔尊喜结连理。
洛川穿着层层叠叠的大红喜服走出殿门,下一瞬,便出现在幽冥的忘忧司。
她眼眸微抬,额间花钿尽显绝丽风情,发髻间的银光流苏垂落在耳畔,发出轻微的叮铃之声。河畔的舍子花许是为了庆贺主人大喜,今夜开得格外娇艳。
洛川沿着花道缓缓走着,而后来到岸边,微风卷起漫天花雨凝成一条小船。这条小船只要顺流而下便是通往三生石之处。
她上了船却未往深处行去,而是静坐船中,看着漫天星光。
离影经常乘船跑到河中偷懒,抑或是在洛川被罚游忘川的时候,他则捏着一束红花悠哉的来瞧她丑态。他们相伴度过了十万年,半生旧幕袭上心间,仿若一梦华胥,不得其解。
“师兄,师父,今日我便成婚了,洛川特地前来告诉你们。你们,会来看看我吗?”
即便这场婚约是虚假的,可洛川独自凤冠霞帔加身的那刻,还是想到了最亲近的人。
以及,埋在心底深处的那个人。
就在洛川失神间,河面忽地起了涟漪,她陡然回过头去。
船角不知何时站了一人,此人紫发垂腰,黑袍鼓动,洛川的花戒适时而出,直取来人颈上要害。那人袖袍宽大遮面,只见他反手便拽住了青藤,一双冷白细长的指尖蜷起,缓慢且清晰地露出眉眼来。
他眉梢带着讥讽之意,明明长着与那人相致的样貌,却透着一股骄横的邪气。
洛川看着眼前的“拂寒”,心中虽不明,但面色微冷。
她厉声问道:“你是谁?竟敢闯入幽冥。”
“我是东岳帝君,或许你也可以唤我一声大神。”
他不仅样貌与拂寒一致,甚至连声音都所差无几。
洛川被他的戏谑之举激怒了,青藤再次缠绕而起,卷住冒牌妖人的腰腹直接甩向河岸。她掠水而过,落地之时再次发起进攻。
他的法力绝不再洛川之下。
一而再再而三的化了花戒的力量。
河畔碎花漫天,他抬手接住一片随即便碾作成灰,口中娇柔做作的道出一言:“没意思,我以为他的地方有多乐趣呢?”
“你到底是谁?”
“我?”他勾唇邪魅一笑,双袖如丝柔软地拢了起来,身旁华光一闪,小葵便出现了。
小葵神色不安,颤着一双手行礼:“火灵大人……”
“这千里雪银确实奥妙,你看我这身躯与你之前的大人有何区别啊?”
洛川当即就反应过来,在百花仙宫突袭而来的紫光便是眼前这人。
小葵根本不敢看向洛川,她颔首低沉回道:“自是火灵大人更具神威,旁人无法比拟。”
“不错,”火灵眉间一挑,笑得格外放肆,“也不枉费我曾经在你身上所下的功夫,今日我来是要同你这闺中好友谈一笔交易。”
火灵继而看向洛川,洛川冷眼回看,如他所愿:“你要同我谈什么?”
“自是天大的好事,你只要同我携手杀了拂寒,我便助你拿下六界至尊的位置。届时伤你、负你的天君天后都交由你处置,你看如何?”
“拂寒同你究竟什么关系?你们为何长得一般模样。”
“问的很好,”火灵仰天微微一叹,很是无奈说道,“他乃我眼泪所化,本该同我一体修道,只不过他心机深沉,自甘堕落,这不,你父君同你师兄不都是被他所杀,我蛰伏多年为的就是寻回他,替你们除害。”
洛川盯着火灵,沉思许久。
火灵这厢神色柔和,接着蛊惑:“你们都被他骗了,我才是真正的东岳帝君,仙界大神,洛川,你我二人联手,你的仇不仅能报,还能得到更多,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你说他是你的眼泪,有什么证据。”
火灵张开双臂,示意自己的容貌:“这不就是证据?以你的力量,岂会看不出人的真实面貌,你看出我有第二张脸吗?”
他确实只有这一张脸。
但是……
洛川指尖蜷缩,心念微动,花戒的青藤缓缓延伸。
“你说他心机深沉,自甘堕落。火灵,你怕不是塑体之后没有照照镜子,你这一身污浊之气,邪魔之形,也配说自己是东岳帝君,仙界大神?”
火灵敛去笑容,显露出阴鹜之色:“但他就是杀了妖帝和离影。”
“那也是我同他的事,还轮不到你这个紫毛怪在这挑弄是非。”
“你……”
青藤咻得破风而出,二话不说劈向火灵。
火灵侧身躲过,抓住一旁的小葵:“你这闺中好友竟敢骂我紫毛怪,以后我再收拾她。”
洛川看着火灵欲带小葵离开,她厉声喊道:“小葵,不准跟他走!”
小葵是火灵的人。
她从入幽冥的那刻起,就为火灵出世做好了万全准备。
洛川本有意放过小葵,不在意她处心积虑送自己和离影出界,而最终造成的悲剧也不愿去责备她。可如今看来,她们之间注定无法和解。
火灵究竟与拂寒什么关系,洛川并不想探究。她只想留下小葵。
小葵露出难色,飞快地看了洛川一眼又赶忙回神,她往火灵身侧站了站,无声应对。洛川掌心聚力,骤然挥藤而下,幽冥为之一振。
忘川河水锵然而起,将洛川与火灵二人围困。
夜清雪与舟不厌闻声现出,舟不厌一看小葵站在紫发妖魔战线,还以为爱徒被挟持了,他二话不说上去就要救人。
火灵蔑然一笑:“找死。”
小葵顿感不安,连忙惊呼:“火灵大人饶命!”
可火灵无视于她,死死掐住舟不厌的脖子,小葵感到万分恐惧,当即跪地求饶,她抓住火灵的绣袍哽咽不已:“火灵大人不要,他是我的师父,我唯一的师父……我愿意同您走的,我没有想要留下来。”
“你是不是忘了,究竟谁是你的主人。”
“他是我师父啊……”
舟不厌不敢相信小葵竟然怀有异心,他喘着粗气恨铁不成钢:“你啊!幽冥何时有愧于你,竟要同外人来算计家人!小葵,还不速速回来!”
“回不了了,”小葵红着眼,麻木地摇头,“晚了,晚了。我害了离影,害了洛川,害了你们所有人,我回不去了。”
“小葵!听师父的话,回来啊!”
火灵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之言,他加中手中力度,突然截住花戒青藤往舟不厌脖子上一缠,话似是从牙齿出挤出来一般:“我最讨厌别人抢我的东西,这让我很不开心。”
他双手迅速一动,舟不厌噎了声。
小葵跪伏在地,看着身体僵直的舟不厌猛的一窒,她轻颤出声:“师,师父?”
“小,小葵……”舟不厌保持姿势不动,那双苍老的眸子轻轻动了动,他想笑却扯不动嘴角,只能撑着最后一口气,向自己的徒儿告别。
“你总是羡慕洛川,天天在我耳畔说野胡子待她像亲闺女一般,”舟不厌留下两行清泪,直直看着小葵,“我又何尝不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我只愿用我一死,换回你的良知,我家小葵,打小就聪明,善良……”
舟不厌的脑袋突然掉落下来,小葵五官狰狞,揪着心口哑然嘶喊。
即便舟不厌尸首分离,却还是坚持说完最后一句话:“回头吧,只要你回头,就不晚。”
“为什么……为什么杀我师父。”小葵眼底猩红,她伏地哀嚎着突然一跃而起,掌风劈向火灵。
“小葵不要!”
洛川的花戒没有来得及阻止她,小葵几乎在靠近火灵的分寸之间便化为齑粉。
小葵眼中含泪,不舍地看了洛川最后一眼。
小葵身化,火灵掸掸黑色衣袍,不想沾上半点粉尘,他无情出声道:“没用的东西。”
洛川无法忍受眼前之景,抓住青藤的手陡然经脉暴盈,肌肤之下的血丝清晰可见。夜清雪细眉微蹙,她被河水拦在界外,只得忧心地注视他们。
二人交手没多久,就见洛川凤冠碎裂,一头青丝倾泻而下,于空中被火灵击落入水,但在入水瞬间一条庞大的黑龙浮出河面,将其托起。
小龙将洛川放置夜清雪的身侧,转头便喷出长长火焰。与此同时,拂寒从天而降,手持问天剑径直劈下。
火灵轻松躲过,甚至捏发拢纱朝着来人阴阳怪气:“瞧,是不是一模一样。”
拂寒看着他的容颜,并没有惊诧之色,他问:“你为何来此?”
火灵邪魅一笑:“自然是看看你喜欢的新娘子了。”
拂寒紧握问天剑,步步向前,继而勾起唇角:“看够了吗?”
火灵察觉到拂寒的怒气,略微往后一移,心中还在想着为何自己到哪他都能知道,难道与他们曾为一体有关系。火灵不再保守,而是改为主动进攻,他抓住小龙狠狠摔进忘川,用激荡而起的气波来挡住拂寒的利剑。
问天剑刺破阵法,直逼火灵。
火灵徒手握住剑身顺着力道而退,他看着拂寒大声狂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罡风掀起拂寒肩上青丝,幽暗的眸子透着从未有过的戾气:“你可以问问这把剑,它认不认。”
问天剑蓦地脱手快速旋转起来,利刃划破火灵的手心插入他的胸前,可火灵没有为此受困,径直拔出剑试图折断。
拂寒长袖一挥,问天剑闪回手中。
彼时岸边,夜清雪发现洛川身上生起了冰霜,似是刚才交战引起了寒症。她施法想要逼出寒气,反倒让洛川的气息更为紊乱。
她只能出声求助:“帝君!”
就在拂寒分心间,火灵突然近身击了一掌,河中小龙暴怒跳起,试图用爪子拍下火灵。火灵借机一晃,消失在幽冥。
拂寒无法去追,火灵亦知还没到火候,二人就此分离。
洛川的身体已被冰霜所覆,拂寒拈起衣袖将指尖放置她的眉间,微光闪烁,有晶莹冰珠凝结在花钿上。随后将人打横抱起离开河畔,可走至幽冥大殿外却碰到了寻来的轩辕慕。
轩辕慕见到拂寒抱着洛川,气愤至极:“拂寒!不准你碰洛川!”
身后的夜清雪连忙解释说道:“适才有人闯入幽冥打伤了妖姬。”
“洛川如何了?”
轩辕慕欲上前查探,可拂寒不让。
夜清雪甚是头疼,她说道:“眼下妖姬寒症复发,必须赶快救她,魔尊,今日是你们大喜之日,你也不想让她出事吧?帝君,还请立刻相助。”
轩辕慕咬紧牙根,心间发痛:“洛川是我的妻。”
拂寒终是冷眸微抬,他看向轩辕慕:“你的妻?”
轩辕慕攥紧双拳,直视拂寒毫不怯懦:“我们的婚约已昭告六界,她自然是我的妻。”
洛川此刻意识模糊,在拂寒怀中寻得温暖之处便紧紧贴了上去。拂寒察觉到微动,将她搂得更紧,他悠悠说道:“我不同意。”
“我们为何要你同意……”
轩辕慕径直出手,却连拂寒衣角都抓上,二人转眼消失不见。
拂寒抱着洛川来到山海之外,幽冥大殿前的那处高崖在他们入殿后便隐入云层中。在这里,他曾替洛川取出过晶锥。
罗帐细垂,烛火微动。
拂寒与洛川同坐软塌之上,她已褪去一身繁重的喜服,皎白薄纱落满了冰霜,如同天上冷月那般,亮而无尘。
他的掌心落在她的额前,隐约有冰霜袭来。
定坤柱的寒气本不该这样顽固,许是洛川得了南渊至巅的力量,促发了体内寒气的运转。
洛川此刻十分痛苦,她于朦胧间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了眉头紧锁的拂寒。
她喃喃说道:“为何还要救我……”
她本该厌弃他、仇恨他,却还是情难自禁地想要靠近。
洛川微微喘息着,想要贪恋拂寒掌心的温度,可身体中的力量抗拒他的灵力,拦截起了一道坚固的壁垒。她抵靠在拂寒怀中,落下泪来:“就这样也好,我若死在你怀里,无憾了。 ”
“你不会死的,我绝不让你死。”
拂寒张开怀抱紧紧抱住她,随即俯下身来吻住了她的唇。
二人热烈纠缠,一同沉沉浮浮。
“对不起……我要救你。”
拂寒抵住洛川的额头,缓缓褪去她的薄纱,当他再次俯身而下的时候,体内炙火被强烈唤起。洛川有片刻的清醒,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一种舒畅,由内而外,酣畅淋漓。
她只是紧紧地抓住身下的薄纱,呢喃出声:“拂寒,拂寒……”
“嗯。”
一个炙火难解,一个寒症未消。
他们五指相扣,青丝缠绕,灵魂穿越重重阻碍最终紧紧相拥。这一刻,他们虽于小小帐内,却仿若置身广阔天地,繁花淡云,千里婵娟,亦不过如此。
罗帐挽起,拂寒静坐床榻,抚摸着洛川娇俏的脸颊。
他屈身在她的额前落下一吻。
洛川略有清醒之意,但拂寒却施以法力让其陷入沉睡。他深深凝视着她,竟不知自己如此贪恋温情,天地苍茫,唯有一心,是他真正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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