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力子弹的弹片已经几乎将程东的两只膝盖彻底掩埋住,这些子弹巧妙地规避开了他的要害部位,让他不至于立刻就会死掉,也不会迅速地依赖强大的复原能力恢复身躯。
「刻度,藏哪了!」
金色胸牌厉声道,「砧板上的鱼,锅里的蛤蟆,你跑不出我们的手掌心,交出刻度,给你痛快!」
痛觉神经牵扯着程东的肌肉不自觉地痉挛,然而这家伙依旧笑得放肆:「求我啊?本大爷心情好,或许可以把刻度给你们。」
「开火!截掉他的上半身,我看他还拿什么嘴硬!」
一片炙热的光芒再度将程东包裹,他甚至也奇怪,为什么子弹能轻易打穿的透明幕布,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就像是单面的茶色玻璃,只许进,却不许出。
他听到自己的脊椎骨发出了「咔啪」的一声脆响,如那个金色胸牌所愿,自己的下半身应当是被这些重力子弹撕成碎片了。
炮火在狂轰滥炸了半个小时之后才算停止,这时弹片已经抹上了他的腰身。
「我劝你还是把刻度的位置告诉我们吧……」
切罗曼紧紧地蹙着眉头,他的眼神真挚而忧虑,这的确不像是装出来的。
一个为了活命而不假思索出卖任何人的家伙,的确让人反胃恶心,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天生的杀人狂,这种审讯手法是切罗曼前所未料的,眼前的景象反倒加深了他活下去的信念,他受不得这种背叛夏娃的下场,他认为,他的家人更受不了。
「我们对你的情况做过深入的调查,我们知道你的弱点是什么。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这幅棺材是专门为你打造的,别挣扎了,没用的,告诉我,你的刻度藏在了哪里,然后让我们痛痛快快地作别不好吗?」
「不好。」
程东的身体已经被轰击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两条胳膊早已被炸得不知去向,只有硕大的头颅卡在颈部项圈当中,被一根只有两只粗细的烂肉勉强地连接着。
即便是这样,他却依旧笑得出来,「我这家伙是个变态来的,别人越是想要什么,我就偏偏不想给他们什么,死也不给。」
「只是记忆罢了,它比你少受一点苦地离开人世还要重要吗?」
「很多人都问过我这个问题,记忆自由……真的那么重要吗?其实有的时候我也想问问自己,记忆这东西,真的那么重要吗?」
程东的声音干瘪而沙哑,像是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干尸,「其实我的记忆真的那么珍贵吗?父母离散,战争,死亡,被选作实验的对象,反反复复地药物折磨……这狗/日的记忆,我真的恨不得亲手把他们毁掉!但是,我却不能把它们给你,即便它们在肮脏,在不堪,在痛苦,也不能给你。」
「为什么!」
切罗曼不解地怒吼道,「你不是想忘掉这一切吗,你不是恨透了自己的经历吗,你不是早就想死了吗?你既然这么厌恶自己的经历,为什么不愿意把它给我们!这只是一段可有可无的记忆罢了。」
「因为啊……它们是我的记忆啊!」
程东的眼睛再度被一团诡谲莫名的金色光芒所包裹起来,沉积在棺材下方的血液和烂肉刹那之间开始沸腾翻滚,这个已经被子弹轰成碎渣的【骷髅】竟然还一心想着反抗,「没了这些记忆,我就彻底想不起父母的模样和战友临终前说过的话了……就是这些东西……一只支撑着我走到今天啊……」
「怎么可能,他的肌肉消解速度已经远远地大于愈合速度了,理论上来讲,这个家伙完全没可能复原的才对!」
金色胸章大声地命令着身边的士兵向程东倾泻弹药,自己则一边指挥着那群士兵对程东进行物理压制,一面跌跌
撞撞地向着密林深处跑去,「我去联络总部,你们拦住他,别让他冲出棺材!妈的,所有的信息都是错的,这个家伙根本打不死啊!」
【砰!】
棺材的里面已经完全被漆黑的血水笼罩而看不清内部情况,第一声撞击让这口棺材夸张地歪向了一边,多亏了翻斗集装箱的配重还算科学,才不至于让棺材仅仅因为一次撞击就瞬间倾覆。
【砰!】
紧跟着便是第二次剧烈的撞击,棺材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银甲士兵们齐射的准头也因此大大的丧失。
【砰!】
【砰!】
【砰!】
每一声沉闷的撞击仿佛都像是一记重拳砸在了士兵们的心窝上,他们的眼神中已经从畏惧而变得狂热,他们一面将扳机按死,疯狂地朝着棺材扫射,一面歇息底里地大喊大叫,仿佛那里面所关押的已经并不是一只砧板上的死鱼,而是个来自地狱,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切罗曼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本以为自己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一定会比所有人更加疯狂,更加没有体面,然而等到死亡来临的这一刻,他偏偏没有察觉出半点恐惧的味道。
他的脑海平静,这种感觉就像是平日里瑜伽练习时电子老师曾经叮咛过的冥想境界,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极为缓慢,他似乎可以看到那些重力子弹在空中移动时的姿态,他看到那口棺材最终还是因为受不了撞击而被掀翻在地,他看到那几片专门为了程东打造的高强度核心就像是玻璃一样被撞出了无数条雷电状的裂纹,他看到汹涌的黑血从这一条条裂缝当中奔涌而出,似是有意,似是无心地避开了他的身体,将他身旁的所有士兵全部包裹起来,他看到这些漆黑的血液上在一瞬间绽放出了灿烂且香气浓郁的花朵,花朵白得透明,还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银甲士兵们连皮带骨全数被血液裹挟着收回了那口棺材,随后又是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巨响,那个打不死的程东就像是被打满了气的皮球一样,相较于原来的体型活生生地涨大了两三倍之多,他的头颅歪歪扭扭地嵌在临近左肩的胸大肌上,四肢壮硕而修长,满背尽是让人头皮发麻的躁动的血藤肉芽,胸口处的肌肉外翻,露出一颗只有拳头大小的,不断跃动的心脏。
这分明就是一头面目可憎的怪物!
是变异吗?
切罗曼淡淡的扬着头,目视着那头可怕而狰狞的怪物朝着他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自己的脖子一紧,整个人像是坐上了高速电梯一样被悬在了空中。
「你恨我。」
他淡淡道,「你有理由恨我,也应该恨我,我出卖了你,我是个自私的叛徒。」
「求饶?」
那只怪物的声音沉闷而滞涩,这符合所有文学作品中对于一个体态臃肿的怪物的设定。
怪物咧了咧嘴,露出了满口掺杂着黑血的白森森的牙齿,「你这么希望我恨你?」
「你应该恨我。」
「恰恰相反,我仍然维持最初对你的看法。」
那颗面目可憎的头颅努力地让自己已然发黄的眼睛与切罗曼对视,「我不恨你,倒是同情你。」
「同情?」
脖子上的桎梏让切罗曼的脸色发红耳鼓轰鸣,但是他仍然挣扎着露出了一抹苦笑,「同情我是个被恐惧支配的跳梁小丑?」
「不,惧怕死亡是每个生物的天性……」
怪物幽幽道,「我同情你,是因为你只是个空有人类皮囊,却不知思考的机器。你不知道思想的力量,也不知道推动人类走向进步与繁荣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是科技?你能够承受如此强烈的创伤而存活下来,是因为你掌握了来自
彼端的更为高级的科学技术?」
切罗曼涩声道,「的确,我们的确可怜而渺小,我们恐怕永远也无法抵达彼端的高度了……至少在我的有生之年……」
「去他妈的科技!用我一个老朋友的话来说,迷信科学,难道就不是另外一种迷信了吗?」
怪物并没等切罗曼说完话,就烦躁地将其打断,「我能活到现在,并不是依靠着你们那些所谓的狗屁科技,或许科学的确会让人类的生活变得更好,但是一味地依赖科学,只会变成你们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
切罗曼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只怪兽,苦笑道:「我觉得……不人不鬼的……该是你才对吧。」
怪物不气反笑,竟然瓮声瓮气地轻哼了一声:「会开玩笑了,这是件好事。」
他不等切罗曼接话,就抢着补充道:「但是我需要告诉你,人类之所以能成为人类,全因为他们拥有【信念】这两个字,如果没有这个东西,我甚至早就死在尖塔的实验台上了,如果没有这个东西,我甚至已经不知道已经被消灭了多少个来回。我或许面目丑陋可憎,但是,你们的那颗机械心脏,还有倒悬城里的那只沉迷于过家家游戏的疯婆娘,比我要恶心一千倍,一万倍!信念,是杀不死,也打不烂的!」
「即便是变成一只怪物?」
「即便是变成一只怪物。」
切罗曼耸了耸肩:「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杀了你,宰了那个带着金色胸牌的家伙,然后砸烂你们的基站。」
「假如干掉夏娃女士之后,还有其它的家伙压在你头上呢?」
「谁压着我,我就撕了谁。」
「好了,你可以动手了……」
怪物扯了扯嘴角:「有什么临终遗言吗?」
「说实在的,我在离开倒悬城之前,还真的写过一封近万字的家书,生怕自己有一天死在下位城市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没有交代清楚的。」
切罗曼说着话,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现在想起来,其实也没什么说的了。」
「没什么说的?」
「嗯。如果硬要说遗言的话……」
这个男人缓缓地勾起了嘴角,「晚安,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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