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李长气走出房门来到门外的小院里,开始练剑。
天际还是昏沉一片,地上积雪未化,四周气温依旧寒冷,看样子不久后应还有着一场大雪。
李长气起来不久后,玲珑便带着大黄和小黑走了过来,喊上他一起去摘果子。
一路上,没少陪着小姑娘嬉闹,听玲珑抱怨说,来之前她先去的郭小欠那里,结果叫了半天都叫不醒,李长气想来前者应是许久未曾休息,就只是咧嘴轻笑。
两人摘了一篮子灵果后,便开始往回走,他们回去之时,郭小欠刚醒,便拿过一个灵果就开始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和玲珑拌嘴,李长气就只是安静的在一旁吃着灵果,专心吃瓜。
临近午时,天巫周更忽然回来,将那株剑竹交还给了李长气,另外将一些他与老剑仙一起推衍后的所得告知后者,至于剑竹未来会不会被剑宗的剑修采用,周更倒是没说。
至此,到巫土已经待了好几天的李长气准备告别,临行前,他将郭小欠单独叫到了一边。
“郭兄,此次我回去之后,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来了。”
“长气,可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郭小欠心中一惊,神情有些慌张,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做了什么,让身旁的这位好搭档不喜,难得是前者逗弄大黄与小黑的那一幕被自己看到,因此产生了芥蒂?
也不对呀!长气不像是这种小心眼的呀!想到这里,他继续问道:“长气,你不会因为我昨天看到的那幕才说的气话吧!要是因为这个,我保证不会与任何人说的。”
他是真的有些慌了,李长气真要不来了,自己再到哪里再去找这么一个搭档去?
李长气没好气的白了身旁的郭小欠一眼,都哪跟哪呢?郭兄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想什么呢!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这次过来之后,我要离开剑域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因此才与郭兄告别的,不然我巴不得每天都能来这里呢!”
离开剑域!听到这里,郭小欠面色十分古怪的看了李长气一眼,脸上多了一股莫名的笑意,没有说话。
李长气见此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他没有多想,而是接着道:“郭兄,九儿那里我就不与她说了,免得她知道了难过。”
闻言,郭小欠面色一变,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你不说,就让我说是吧!他不免为不久后的告别揪心了起来。
“郭兄...郭兄!”
发现叫了一声没反应后,李长气又提高声音喊了一声,难得是因为自己离开而难过?他有些愧疚起来。
“嗯...没事的,长气你不用担心我,你打算何时离开呢?”被惊醒后,郭小欠转过头问道。
“暂时还没有定下,不过应该不会太久,这次回剑宗后,便是与老剑仙说这件事。”
“唔...那行,为兄便在这里祝愿长气你早日归来。”
郭小欠抱拳说道,随后两人一起向着巫土之外行去,直到雷泽之外,郭小欠才停下脚步,目送着李长气化为一道长虹消失在天际。
李长气离开后,郭小欠转过身子,看着近在咫尺的巫土,目光深远,面含苦涩,一时间只觉得双腿无比沉重,寸步难行。
要离开了啊!
接近深夜之时,李长气才回到剑宗,他没有直接前往青峰,而是回到了自己的那座小山坡上。
群峰岭,李长气站在中间的那座小山包上,目光看向右侧的峰头。
那里,隐约间可见有灯火亮起,依稀间有道道悦耳的剑鸣声传来。
是风华姑娘!不对,现在见面恐怕就要叫风华师姐了,她还在山上!
想到这里,一股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漫上心头,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总之,他如今的脑海内十分混乱。
他想要前去拜访,又不知如此做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的脑海中全是年前那一天的场景。
她迎着风雪而来,居高临下、目光平淡的看着他,而他浑身伤痛的躺在雪地之上,将洁白的雪地染得通红,她问他:“你的手,还能握住剑么?”
那一幕,好似就发生在昨天。
再见登先兄的那一天,他问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问他。
“呵!”当然有,只是自己不知道,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一名女子,也不知道她,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一个拿不起剑的废物么?一个破五境都墨迹的不行的废物么?一个连兄弟走了还沉浸在虚假的幻境之中不敢面对现实的废物么?还是说,是一个怯弱的废物!
他不知道!也不敢去面对!书上有句话是怎么说得来着,他思来想去,总算记了起来。
是这么一句话:一身清贫怎敢入繁华,两袖清风怎敢误佳人。
此情此景,约莫就是如这书中所说之意吧!他想。
闻剑音识人,剑音悦耳,清澈明净,可见风华姑娘道心之坚定,只是中途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突然顿了一声,而后再次响起。
不知不觉中,李长气已经来到了屋顶。
深夜里,有一人独坐在屋顶,目光望向远方。
次日清晨,李长气一跃而起,化为一道虹光前往青峰。
随着他离开,群峰岭右侧山峰之上,那名青色身影停下练剑身形,眉宇间露出一抹笑意,只不过一晃眼的时间过后,她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初,面色淡然,“既然不见,那便不见。”她自言自语道。
说完,她的身影化为一道青色虹光,冲天而起,消失在了天际之上。
剑宗青峰,老剑仙李醇立于山巅,他的身后站着一名黑衣背剑青年,老剑仙的面色十分平静,似乎早已料到李长气会来此。
“想好了?”
“嗯,弟子已经想好,绝不后悔。”
“那好,”李醇转过身来,看向身前的李长气,手中拿出一枚鲜红的小剑,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再劝你,另外...我再交于你一个任务,此剑,务必带到浩然城。”
说完,他将那柄鲜红的小剑刺向李长气的心口,李长气只感觉胸前微微一凉,再看时,小剑已经消失,他的胸前多出了一道鲜红的剑形印记。
“这是?”李长气疑惑的问道。
“此物无需多想,到达浩然城之后你自会知晓。”
“嗯!”好吧!想来老剑仙也不会害自己,李长气收起了心中的好奇。
“想好哪一天出发了么?”老剑仙接着问道。
这个李长气还真没想好,他摇了摇头。
见此,老剑仙陷入沉思,良久后,他开口说道:“下月五号是黄道吉日,亦出行,既如此,不如下月五号出发,你看如何?”
五号!如今是正月二十五,离五号大概还有十天左右,足够自己和故友告别,因此,他直接应下:“嗯,依前辈的。”
闻言,李醇突然想起一事,笑着说道:“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此行除你之外,还有一名巫会与你同行,我这边通知他下月五号去长气城寻你。”
有巫随自己一同前往?李长气有些惊讶,对这个,他还真没想过,不过这种事情,对身为剑修的他来说是无法推辞的,因此不免问道:”不知是哪一位巫?”
问完,他又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他认识的巫就那么几位,老大剑仙即使说了他也不知道!
却不想老大剑仙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眼神玩味无比,“等到了那天,你自然会知晓。”
“嗯,好的,前辈还有没有要交代的,若是没有,弟子便先行告退。”
“去吧!”
“多谢前辈。”
闻言,李长气缓缓向着青峰山脚行去。
看到李长气离开后,李醇又想起了不久前,那名新晋的十二境的年轻后生洛修远曾来此一趟,托付自己不要给他的侄子任何的保命之物。
这种事确实实属无奈之举,他理解后者的想法,无非是怕李长气有了那些倚仗,做事太有底气而已,但他心中多少是有些不放心的。
他是想借此印证一些事情,可也并不是让自家后辈去送死,只是听到洛修远说明月那丫头将那件事物给了李长气后,便再无多言,算是应允了后者的要求。
携剑在手,负重前行。遇山,便开山,遇海,便分海,哪怕天地阻我,那便开天辟地,任你万物阻我,我自有一剑斩之。
可说这话的人,又还有几个人还活着,他们自己都做不到,又如何去要求那些个年轻人,去做到哪些他们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
既如此,何不蛰伏,剑不够利之时,便绕山、绕水而行,待到剑锋磨利回过头来,再劈开那山、分开那海、斩了那天地,让后世人能够畅通直行。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一切世间因,各结自在果。
他们这一辈人做不到,自然也不强求年轻人便能做到,他们唯一所害怕的,只有那个万一,怕路绕多了,便忘记了初衷,不再想着劈开那前方的阻碍,而是习惯了绕路。
习惯,这是无比可怕的事情,剑域何来十万年无惧生死之剑修?便是因为习惯,这是刻入剑修骨子里的记忆。
是剑宗每一名剑修都所谨记,并且去作为的习惯,也是习俗与责任。
为剑修者,便为人族剑,长剑所向,生死无惧,敢为人族先。
李长气走后不久,有一名女子忽然出现在青峰峰顶。
“就这样将那东西给了他?”她看向李醇问道。
“不然还想我怎样,举行个盛大的仪式,而后焚香祈福个十天半月,之后叫上全宗上下一起观礼?”李醇转身看向来人,正是那名久居静心居的唐欣。
听得李醇不着调的调侃,她没有动怒,而是自顾自的说道:“老不死的,算你赢了,说吧,要算什么?先说好,算吉凶的事别找我。”
虽然赌局输了,可唐欣脸上看不出半点失落,反而有些轻松,脸上更是露出了一抹久违的浅笑。
闻言,李醇面色一改,顿时笑容满面,随后掐媚的看向身旁之人,“哈哈,险胜...险胜,此次不测吉凶,只需算一算时间即可?”
“时间,你要出去?”唐欣有些诧异,原来是这样,我说这老不死的怎么就这么放心将那东西交给李长气这小子呢?原来是打算跟着。
见到李醇点了点头,唐欣没有犹豫,她素手一挥,四周开始升起一股莫名的灵韵,随后不远处的常青松之上,有着一片松针向着两人方向坠落。
七枚松针,是七个月,还是七年?
不等李醇思考,唐欣已是面色一变。
七天!怎么时间这么短,难道不久后又有大战,还是其他?为此,她再次算了一卦,心中不免想到,便宜了这老不死的,要不是看在牵扯太大的份上,她可不会如此。
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么随意。
隐约之间,有一条光阴长河呈现在虚空之中,一道道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场景,在其中不停演变,直到最后,化为那个最可能出现的结果。
“咦!”一道轻咦声响起,唐欣有些惊讶,简直不可置信!居然是这样!她的神色变得十分玩味。
得到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之后,她带着一脸玩味之色转头看向身旁的李醇,笑着说道:“七天。”
“怎么可能!”李醇直接惊疑出声,随后接着问道:“丫头,你是不是算错了,这种事可马虎不得。”
“确实是七天。”唐欣重复说道。
闻言,李醇陷入了沉默,久久无言。
只有七天,那么不管是什么原因,局面都不会太乐观。
他想到了后者算的第二卦,不由得问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他的语气有些严肃。
“呵呵,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友情提示你,七天之后,剑域外西方百万里处,会出现一尊十二境的仙皇与希尊。”
说完这句话,她的身影便消失不见,走前,还是一脸笑意,她故意没有说完,就让这个老家伙自己猜去吧!
唐欣走后,李醇站在原地眉头紧锁,完全想不通接下来会出现什么事故,难到是仙族和希族要联合噬族一起进攻剑域,可若是如此的话,这丫头怎么可能满脸笑意的告诉自己。
他又不是不了解这丫头,这种事情她能笑得出来?若不是自己拦着,她恐怕才是第一个上城头奋勇杀敌的吧!
奇了个怪,李醇越想越不对劲,心底仿佛有着无数只蚂蚁在爬动,简直好奇死了瞄!
剑宗之上,李长气行至半山腰时,忽然遇到了当初那名布下难解考题、而后又教导了他们一月的辛先生。
亦如当时,黑衣白发,腰间悬着一柄造型奇特的长剑。
李长气遇到辛无病时,后者正坐在一棵常青松下独自饮酒,身前是一张红木雕刻而成的小方桌。
见此,李长气向着他走了过去,抱拳行礼,“学生李长气见过先生。”
“嗯,坐下吧。”李醇指了指桌子对面的凳子。
李长气没有推辞,选择坐到了辛无病的对面。
他坐下后,后者又拿出一个酒杯,给他斟满了酒。
“准备走了?”一边斟酒,辛无病一边问道。
李长气双手接过酒杯,点了点头,“先生怎么知道我要走了?”
辛无病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的饮下一口列酒,随后才说道:“荒原上的事物你应该了解的差不多了,剑术这方面有明月与修远指点在前,我便也没有什么好教的,只是有一点我还是要说上一两句。”
说道这里,他伸手示意李长气喝酒,李长气没有推脱,一口饮尽杯中烈酒,而后望向前者:“先生但说无妨,学生一定会谨记在心。”
望着他那见底的酒杯,辛无病有些可惜,他摇了摇头,“又是一个不懂品酒的粗人。”只是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给李长气身前的酒杯再次斟满。
李长气有些尴尬,喝酒他会,但品酒一事,他还真的是半点不懂。
辛无病放下酒壶,拿起酒杯后说道:“品酒一事,先观其色,其次闻香,然后再尝滋味,最后综合色、香、味去判断酒的风格,人生也是一样。”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人生来皆苦,亦皆乐,藏惑于心,只在人之本心,古语云人之初,性本善,亦有人之初,性本恶之语,在我看来,一个人刚出生,那只不过是一张白纸,而他的善恶,皆是由他所遭遇的、所看到的一切汇总之后,所产生的人性。”
“心如朝木,向阳而生,这是好事,和你说这些,只是让你懂得,铭记本心,不要为外物所动,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面临什么抉择,只需叩问自己的本心便可,至于那个结果是好是坏,便都能做到问心无愧。”
“荒原上,你独自一人,定然会面临许多选择,而有些选择,付出的是生命,有些选择,付出的却是本心。”
听到这里,李长气想要说话,却被辛无病直接打断。
“我知道,你是一名剑修,自然,一些个最根本的错误你不会去犯,可剑域与其他镇域是不一样的,剑域有剑修,其他域可不是,可能你见到的某些事物,是你所接受不了的,而你想要改变,将要付出非常大的代价,甚至不为同族所容。”
“那个时候你便会面临两个选择,究竟是该坚持自己的本心而为,与那里的人族修士发生冲突,和那些同样镇守一域的同族问剑一场呢?还是压下自身出剑的本能,失意而走。”
“比如说,只要我看不到,我就可以当做不知道?亦或是,那些人和物与我又没有关系,何必去管呢?”
说道这里,辛无病顿了一下,随后再次饮下一口烈酒,接着说道:“不是这样的,我们剑修,修得便是一颗纯粹本心,有事情看不过眼,那么出剑便是了,管他是不是站在大义之上,他能城头杀敌,你就不能?大不了将他那份揽下便是。”
“这种事情你若是去了其他几域,是很大可能性会遇到的,我如今和你说便是告诉你,不管你捅了多大的篓子,只要你自己能够做到问心无愧,那么便随时可以回来,不要忘了自己也是一个有家的人,若是有不开眼的以大欺小,莫要忘了,你的身后还有着剑宗,有着我们这些个老家伙。”
“莫要看到剑域之中人心向阳,便忘记了人心险恶,切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当然了,若是路途上遇到了一些个剑域的师兄师姐,那都是信得过的,可托付生死。”
说道最后,面前的老人有些唏嘘,“一定要记住,谨守本心,多想想家乡,莫要被那残忍的世道伤透了心。”
家么!辛无病的话李长气只是似懂非懂,可他却是将这些话语都一一记在了心里,除了这些之外,辛无病又讲了一些修行上的感悟。
一如当时在书院一般,先生讲课,学生倾听。
酒到尽时,终究是到了离别的时间,李长气起身后,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先生解惑,学生必定谨记于心,时刻不敢相忘。”
“好,去吧,早去早回。”哪怕只是为前者授课一月,可彼此心中的感情却是十分深厚。
看着李长气走后,辛无病有些怅然若失。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眼中又起了雾花,传道授业数十年,他的学生已经多的数不清了。
只是那么多人,有人战死在了城头之上,亦有人远走它域,再无归来。
心痛么?痛。
心寒么?不心寒。
他只恨自己剑术不够高,做不到一人一剑,斩不破这片黑暗天地,灭不了这无尽异族。
烈酒烧喉,剑心炽热,胸膛奔涌的热血如同烈火熊熊燃烧,时刻不曾停歇,养剑数十年,离那出剑之刻不远了。
御剑乘风斩妖邪,终携长剑上九天。这首歌的最后两句,还是他填的词,只是不知道那一刻,自己还能否看到。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叫分付与疏狂。
可惜山外清都,早已无故人。
少年亦不再少年,正如此,所以他对那些学生便更加上心,亦如当年的自己。
只是情越深,伤得便越重,书院多少夫子,最终没有等来那场必定会有的决战,便忍耐不住这份孤寂选择出剑。
剑修随本心,不明则暗,故而任书院夫子者,必定心胸宽阔,积极且乐观。
那些自怨自艾者,若是来此教书,怕是出不了几年,便忍不住出城递剑。
似那学生赵江之师,不久前便是如此,最后落了一身道伤,险之又险的被老剑仙救回,可即便如此,后者此刻也是痛心疾首,恨不得再出城递剑一场。
思来想去,辛无病自嘲一笑,他们求的是什么呢?无非是心安罢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轻吟:
“一曲高歌《剑气行》,修行练剑且闻心。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剑宗载剑阁,十万年来剑榜杀力排名第一之剑持剑者,青峰辛无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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