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说,爸爸妈妈不要我们了,我不相信,我还和他大吵了一架。”
“我记得我当时哭得很厉害,哭得嗓子都哑了。”
“然后我就出去找爸爸妈妈,我走了很远的路,我不知道我走到哪儿了,只知道我好像不知道在哪儿睡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和哥哥已经到了一个治安所。”
“一位姓程的治安员叔叔接待了我,他问了我很多问题,比如家在哪儿,爸妈叫什么,有什么亲人,知不知道家人的联系方式?”
“可惜我除了知道我家住在十七楼,楼下有花园,再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爸爸妈妈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家里的电话号码,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姓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生活在哪座城市,哪条街道,我一无所知。”
“这没什么奇怪的,我当时只有四岁,我只知道我的小名字叫鹏鹏。”
“我本来以为哥哥什么都知道,因为他一直都很聪明,懂得很多事情,但偏偏哥哥告诉我,他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直到现在我也分辨不出来,哥哥当时到底是真不记得了,还是只是不想回那个家。”
“毕竟爸妈从小就对他不好,最后还抛弃了我们两个……”
“那段日子,程叔叔一直在帮我们找我们的爸爸妈妈,可惜一直都没什么结果。他还带我去他家里吃过几顿饭,我记得他有个叫程橙的女儿,比我们大几岁,所以我和哥哥都叫他程橙姐姐。”
“再到后来,我和哥哥就被送到了春晖孤儿院。”
“再好的孤儿院都是地狱。没有在里面住过的人,是不会了解这句话的。”
“在那座地狱里,哥哥是我唯一的依靠,他教我会我很多东西,每天晚上都给我讲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有关鬼怪、畸变人什么的,听起来都很绝望。”
“哥哥很孤僻,几乎不跟除了我和胡院长之外的任何人说话。而且他只愿意跟我睡一张床,从不肯睡单独的床位……”
“后来我们慢慢长大了,我开始向往孤儿院外面的世界。春晖孤儿院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座牢笼。我每时每刻都渴望着早日脱离这座地狱,可是胡院长告诉我,他希望我留下来,照顾孤儿院里的弟弟妹妹,他告诉我,这是我的责任。”
“责任……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会成为我的责任,不过胡院长说是,那就是吧。”
“哥哥对此很不高兴,他说老头子搞道德绑架,太自以为是了。”
“他经常怂恿我离开孤儿院,去外面闯荡。说真的,我挺动心的,但我却没有听哥哥的。”
“不是因为责任,而是因为白静。”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我喜欢上了白静,我只知道,我想每天都看到她,我想保护她一辈子。”
“后来……”
“后来哥哥很生气,他觉得我不应该去爱一个不值得去爱的女人,他要我跟他走。我一向对哥哥言听计从,可为了白静,我第一次忤逆了他,我和他大吵了一架,我甚至告诉他,我愿意为白静做任何事。但就是这句话激怒了他。”
“那天我做了白静最爱吃的山药糕,我在后院的老杏树下和白静说说笑笑,就在这时,哥哥疯了似的,拿出一把刀来,当着我的面,杀了白静。”
“我看着白静死在我面前,杀她的人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最亲爱的哥哥,那一刻我差点疯了。”
“我抢了哥哥手里的刀,我想杀了他为白静报仇,可我怎么下得了手?他是我哥哥啊!”
“我没办法面对这件事,我没办法面对一个杀了我最心爱女孩的人,所以我只能走。”
“我把那把刀埋了起来,然后一个人离开了孤儿院。”
“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下起了雨,哥哥就站在那棵老杏树底下,默默地看着我离开,没有说一句挽留我的话。”
“我去了火车站,因为我听说火车可以带人去很远的地方。那时候我只想离哥哥越远越好,我希望有辆火车可以带我去最远的远方。”
“可惜等我出了孤儿院才知道,原来生而为人,都要有证件的。没有证件,就哪儿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证件,可是我没有,孤儿院的孩子都没有,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因为我们都是不合格的残次品?还是因为我们其实都不算人?”
“原来爸妈扔掉我们的时候,把我们做人的资格都扔掉了……”
“后来,后来我扒了一辆运货的火车,我不知道这辆车会去哪儿,但只要能远离这一切,去哪儿其实根本没所谓。”
“外面的世界太大了,我第一次知道,火车可以一直往一个方向开几天几夜,都到达不了终点。”
“我饿了好几天,终于受不了了,我在一个最繁华的城市下了车,我知道那座城市叫京都。”
“我用哥哥教给我的本事,混饱了肚子,换上了新的衣服。我开始在京都流浪,就像那些小猫小狗一样,到处找吃的,到处找睡觉的地方。”
“但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我就厌倦了,我是人,不是小猫小狗。”
“那座城市虽然很繁华,但我却总觉得格格不入,所以我打算离开了。”
“我发现了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正在跟他的朋友抱怨生活有多艰辛,父母在老去,钱有多难赚。”
“其实他不知道,我想成为他都没有资格。”
“我偷了他的证件,我想让我自己变成他。”
“有了证件,我果然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存了,我可以去找工作,可以赚钱,可以交朋友,可以租房子住。”
“这两年其实我做过很多工作,保安、外卖员、工地上的小工、服装店的店员……”
“每份工作我都做不长,最多三个月,因为我不是真的想工作,我只是想知道作为一个正常人,大家都是怎么活的。”
“我去了很多地方,见识了很多风景,认识了很多人。我越来越觉得,这世界其实挺没意思的。”
“其实人们活得都是千篇一律,他们觉得自己过得很精彩,很有个性,可是在我看来,他们和我一样麻木而空虚。”
“再后来,我到网上有人说,春晖孤儿院挖出了一具女性骸骨。我知道,那是白静。”
“那段时间我很担心,我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也许我在担心听到哥哥的消息,因为他已经离开我的世界很久了。”
“白静的死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没多久王娅她们三个就在网上爆料,说是胡院长尖杀了白静。她们还污蔑胡院长是变态,是坏人。网上很多人都相信了她们的鬼话,全网的人都在骂胡院长。”
“我不敢想象,几十年连一句脏话都没说过的胡院长,怎么去承受那铺天盖地般的恶意。”
“我本以为到了这个时候哥哥会站出来,因为在我看来,哥哥绝不会让胡院长替他背黑锅,他不是那种人。”
“可我还没等到哥哥自首的消息,胡院长就‘畏罪自杀’了!”
“我、我很难过,我真的很难过,因为胡院长那么慈祥,那么善良,他这样的人,真的不该这样死去。”
“我也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哥哥不早站出来?”
“就在我打算把整件事情都告诉侦缉员的时候,哥哥出现了!”
“他直接找到了我!他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到现在也不知道。”
“他只是告诉我,他要为胡院长报仇,他要亲手杀了害死胡院长的人!”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我也恨王娅她们三个,要不是她们,胡院长就不会死。”
“可我不想让哥哥再杀人了,他已经杀了白静,他不能一错再错。我劝他去自首,他自然是不愿意去。”
“我们两个再次争吵起来,也再次不欢而散。”
“临走前哥哥拿走了我的电话,他还告诉我,等他杀了那三个贱人,他就会自我了断。”
“我没有阻止他……再见他,就是今天早晨四点多了。我是被痛醒的,因为他用一根树枝戳破了我的脸,刚开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直到他详细地跟我讲了他杀掉王娅的过程,我才意识到,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用平静的语气跟我讲述了他作案的所有过程,所以我才能说出所有的细节。最后他告诉我,他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指纹,但他用我的电话给那个叫马洁的女孩打过电话,所以侦缉员很快就会锁定我是凶手。”
“他跟我说,反正我是个废物,这么多年除了吃喝睡,还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情?甚至连胡院长的仇都是他报的。他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要做,我这样的废物为什么不替他去死?”
“我想想也是,我本来就不该活着,我为什么不去死呢?为了哥哥而死,也许是我活着的唯一的意义了吧?”
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多长呢?
巫鹏的这一生,只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就讲到了今天。
其实每个人回顾往事的时候都是这样,几十年的岁月,到了嘴边也就那么寥寥几句。
这还要除掉江予中途拿到了一份传真文件,然后又出去打了几通电话的时间。
回忆着刚才收到的传真文件里的内容,江予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缓缓问道:“你既然已经打算替你哥哥去死了,为什么现在又把他供出来了?你为什么说他骗了你?”
“我问过他,王娅她们是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巫鹏颤声道,“但他告诉我,她们都该死!”
“这是胡千然的计谋,你哥哥看有看破也很正常。”江予道。
巫鹏摇头:“不,你们根本不了解我哥哥,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跟他比起来,我的确就是个废物,他说的每句话都会成为现实,所以他绝对不会被胡院长误导,他一定是早就知道真相。”
“如果他知道真相,那就是说他知道王娅她们三个是好人,”江予道,“那他为什么还要杀她们?”
“因为哥哥从小就不喜欢王娅她们,也许他早就想杀了她们!”巫鹏道。
这个理由……
“如果你哥哥真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那他干嘛找你做替罪羊啊?”李卫刚忍不住道,“他那么厉害,直接想办法让你们哥俩都逍遥法外,岂不是更好?”
“也许他也想杀了我。”巫鹏情绪低沉道,“只是他不忍心亲自下手。”
江予摇头叹了口气道:“巫鹏,你仔细回想一下,从小到大,除了你,还有谁见过你哥哥?”
巫鹏愣了愣,缓缓摇头。
江予拿出刚才收到的那份传真。
这份传真是海龙传过来的,他去了民政局,但依旧扑了个空,有关巫鹏的所有档案,都被胡千然想办法给销毁掉了。
但海龙了解到八年前有一个来自京都的慈善医疗机构,曾给春晖孤儿院的所有孤儿都做过一次体检,他联系到了这家医疗机构,让他们把当年给巫鹏做过的体检报告传真了过来。
这份报告上清楚地记载:,巫鹏,患有分离性身份障碍,疑似因幼年缺乏关爱而引发,客体为一个叫“哥哥”的人格,主客体人格皆无明显暴力倾向,性格相对平和,拥有独立生活能力,但不建议参与过多社会交往活动。
也就是说,巫鹏口中的哥哥,其实是他的另一个人格!
巫鹏是个双重人格障碍的精神病!
老实讲这个结果根本不能让江予信服。
他根本不相信这么悲惨的一个案子,最终只归咎在一个精神病身上。
这结果让他恶心。
可现在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巫鹏还真就是个双重人格的精神病。
他把传真放在巫鹏面前,并没有说话,而是仔细观察着巫鹏的表情变化。
巫鹏很平静地看完了这份传真,摇头自嘲笑道:“精神病?双重人格?铁队长,这就是我哥哥笃定他能脱罪的理由,因为没人会相信我真的有个哥哥,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精神病。”
“你说你和你的哥哥一起在孤儿院长大,但就在刚才,我问过在孤儿院工作了十多年的护工刘小兰,她天天给你们做饭,但却从来没见过你的哥哥。”江予道,“还有孤儿院打扫卫生的董自立,他也在孤儿院干了七八年,但从来没见过你哥哥。”
“你说的那个姓程的治安员,他是大敦区治安所的副所长,我刚刚和他通过电话,他可以证明,当年他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你一个人,也是你一个去的他家,一个人去的孤儿院,你当年的所有手续都是他帮忙办的,你根本就没有哥哥,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巫鹏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他摇头,很固执地道:“我有哥哥!不过无所谓了,你们就当我是精神病吧。”
“给他倒杯水,先休息一下吧。”江予再次叫停了审讯。
走出审讯室后,李卫刚皱眉道:“现在怎么办?是不是得找个精神病专家来帮忙?”
“你真觉得他是双重人格?”江予问道。
“您觉得有假?”李卫刚有些诧异,“总不能他真有个哥哥吧?那才邪了门呢。”
江予眉头紧皱。
案子进行到这个程度,该怎么继续走他已经毫无头绪了,但案子本身还有很多可疑的谜团并没有解开。
好在他还有两次任务指引提示的机会,他决定现在就先用掉一次。
随着江予心念一动,虚拟屏幕缓缓显出,上面出现这样一段话来——
“任务指引:从来都没有人见过巫鹏的第二重人格‘哥哥’,包括那些医治过巫鹏的精神病医生们,‘哥哥’从未在这世上留下过任何他存在过的证据。但这次,两件不该存在的事物,让他露出了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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