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虞昭说完了指令,那内侍跪正了身子,好似还欲磕个正式的头才领命,楚子凯实在看不过他这慢吞吞不知事态紧急的样子,立刻忍怒厉声呵斥道:“还不快滚去带路!让冯运亲自带着御医策马先行去支援,若敢耽误一刻,朕先拿你们试问!”
那内侍闻言,吓得脸色大变,这才知眼下是什么都顾不得了,起身踉踉跄跄急撞出去,找冯运要人要车马。
虞昭略一思考,还是不觉放心,又朗声向外嘱咐道:
“宫里只留一个御医值守就可,其余御医、女医、郎中皆跟随着去,除了要尽快将齐才人的伤势稳住以外,其余负伤的宫人,皆也要尽全力救治。”
“奴才明白,请陛下与懿妃娘娘放心。”
外头冯运带着几个人已急急迈开了步子,听后头虞昭在说吩咐,又顾忌着楚子凯说的不许耽搁,只有边走边做答,而后身影便同声音一起消失在夜色之中。
围绕在周遭的微微嘈杂随那一波人的离开而消失殆尽,虞昭在这寂静中,反而更加心神不宁了,深吸了口气缓了缓,便起身,迈步去门口吩咐卓姚道:
“劳烦姑姑受累,快多带些人去北苑打点一下吧,一定仔细,要最干净,身负大伤的人修养的地方,最见不得尘埃脏灰。”
卓姚忙躬身答是,而后遵命点了一大波人预备往北苑去,虞昭见有她安排得当,转身想回,回头便见楚子凯不知何时已走近,就近贴在她身后站着。在她转身那一刻,顺势张开怀抱将她拥住:
“谢昭昭贴心,能这般体谅朕,”
默声看过今晚的虞昭不似寻常时候那样任性,还出面帮着自己指挥将一切打点好,楚子凯微又是感动又觉欣慰,更多的是心疼,轻声道:
“你素来最不爱聒噪,凌德仪齐才人一群人一过来,这农宫就不如往日清静了,带你过来本是为了图个清净让你好生养胎,意外一出失了初衷,还要你受委屈,朕觉对你有亏欠,却也无奈不知如何能做到两全。”
“陛下何说亏欠,都说了,哪怕是陌路人,其性命也不该被看轻,本就该如此,”
对于凌德仪齐才人她们,虞昭无甚感情,她们要过来破坏自己与楚子凯二人独处时才能拥有的这一份静好,她确实是觉得不爽快。
但虞昭是人,只要是人性未泯的人,皆有同情心,且她认得清楚人命大于一切的道理,只试想了下齐才人所遭受的悲惨劫难,她便即刻深觉自己的那点不痛快根本不足为提,遂就全然看开了。
“水火无情,被伤的人发肤皆损,经历这样难过的苦痛,现在却在露天夜色里不知去处,会是何等的绝望无助。她们是陛下入了册的嫔妃,如陛下所说,你不予她们情意是一回事,该保全她们性命安好是另一回事。她们出了事,陛下离她们这样近,怎有道理让她们含着忐忑去别人的别院安置,本该陛下亲自派人去解救她们的无助。陛下今后不必为迁就我而去破坏必该遵守的原则,我知你心意,可我若真默默不言受了这不该的迁就,那我的坏性就不止算是小气了,足以是恶毒了。”
平日里此人惯爱拿冷冷神情淡淡话音把自己装点得淡漠无情,其实她那骨子里的温善一面,也只有如楚子凯一样与她朝夕相处交了心的人能清楚看见了。楚子凯对她这等性子爱极心疼,况且素日里只想着自己要怎样迁就她,眼下得了她的退步,触动愈发,然不知该怎样才能表达,于是又道了一声谢,轻吻着她的眼角眉梢。
夜极静,但二人都明白,不多时这静夜便会被喧嚣搅破,所以也都无心再上床睡了,只相偎着在塌上闭眼寐了一会儿,五更天时,冯运神色匆匆来传。说人接过来了。楚子凯虞昭瞬间清醒,吩咐人掌了灯便起身往北苑赶。
道路长而蜿蜒,虞昭扶着个肚子又不能走太快,走了许久才见着灯烛大燃的北苑,心里焦慌,正想出口让楚子凯快一步前去查看情况,便听里头传来连天哀声,瞬时提起了嗓子吞回了将出口的话音,后再是觉得走得艰难,脚步也不由加快了些。
入了苑门,虞昭等人直奔安置齐才人的院子去,才在院门口,就看清了此时院中情景,心里皆是重重一闷沉。
目光所及,宛若人间炼狱。那些坐在一旁等待诊治哀嚎喊痛的宫人们,衣裳破烂,裸露出来的皮肤皆起满了看着骇人的燎泡,但好在却看得出他们是人。
更可怕的是前方堂屋里平躺在木板子上的几个东西,那几人的形态,压根如同山火过后还没被烧尽的几杆木柴般,皮焦黑如炭,皮下血肉裸露,一入眼,给人的冲击感巨大,莫说虞昭见此景心生了不适头犯了眩晕,跟过来的宫人里的好几个宫女内侍,直挺挺地就被吓得倒地翻起了白眼。
好歹楚子凯是镇定住了,也知这等惨烈场面入眼必定会搅得人心里剧烈反感惊惧,连忙稳住了虞昭,又唤在里头帮忙的卓姚出来陪着虞昭就在原地歇着,又嘱咐她回避视线莫看,这才放心迈步上前,快声免了一众人的礼,朗声询问道:“情况如何?”
凌德仪正站在齐才人与几个被烧得最厉害的宫人旁面站立着垂泪,一听楚子凯来了,赶忙迈开步子来院子里,往楚子凯脚下一跪,痛哭流涕请罪道:
“求陛下恕罪,是臣妾没能照顾好妹妹,让她受这样大的罪……”
“你起来,先出去候着,”
伤者最大,楚子凯此时无心与凌德仪这个毫发未损的人论有罪无罪,随口谴了她出去。聚集在屋子里的御医们已退开了一条路,楚子凯径直上前查看,目光恰好与躺于最正中的那面目全非只能骨碌眼珠子的齐才人撞上,下一刻便听齐才人发出一声崩溃的喊叫。
如今齐才人皮肉尽毁,头发都化了灰,昔日姣好容貌看不出一点来了,脸上多半是被火烧穿见了血肉,稍好的地方也被脓黄的燎泡占据,若不是还勉强出着气,说她是一句血肉坏腐严重的尸体也不是夸张,形象这样恐怖的一个人,蓦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喊叫,饶是经历无数浴血厮杀的楚子凯,都不禁退后了一步。
跟在楚子凯身旁的冯运本就生来胆子小,为了办差事,硬着头皮崩了一晚上神识,再经不得被齐才人这一下了,见楚子凯都晃了晃身形,越发不在意仪态了,哎呦一声拔腿缩去了门边躲着,捂着心肝天啊神啊地叫唤。
外头驻足的虞昭还没有来得及跟出来的凌德仪说两句寒暄话,便听得里头冯运的声音响起,只担心是楚子凯有个什么不好了,抬头往里头看去,果然见立于堂中的楚子凯脸色确实是不好,顾不得什么忌晦,鼓起勇气豁出去拨开卓姚等劝阻的手步伐迅速往里走。
屋里的楚子凯听外头喧闹,转头看,却见虞昭面带忧色往这边来,几步已至厅堂门口了,只恐这血肉模糊她看不得,忙迎出去,伸手一揽欲将她往外带,哄道:“你莫担心朕,在外等着朕。”
“已过了眼了,不可怕,我撑得住,”
既然已经进来了,虞昭说什么也要陪着楚子凯一起,蹲身一躲,反带着他往屋里走,略观望了齐才人几人的情况,压制着心头翻涌的不适,对屋中众御医道:
“请诸位尽心,无惧会花费多少精力药材,定要把人救下来才……”
“啊——都滚!都给我滚!!让我死!”
却见齐才人一听到虞昭的声音,情绪愈发不稳定了,都不顾脸上的溃烂伤不能受牵扯,扯着嘴就断断续续哭感起来,尖叫谩骂好似直直虞昭。“毒妇,你这毒妇……竟这般恶毒,你不救我……害我成这样……生不如死,现在何苦来……惺惺作态……你莫得意,我变成了鬼,定会咒你不得好死,终有……终有一日,你的下场会比我惨……””
虞昭楚子凯听过,还只是愣神疑惑,再将目光投向齐才人,才不由惊鄂生惧,是因看清齐才人眼神瞄向虞昭时,流露出的那等恨意,竟是比她现下这副破烂不堪的皮相还恐怖数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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