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头面上也添了两丝惊异,低头见蟹壳中的茸浆细软得根本没法儿用筷子夹起来,便急急取来一只小银匙,舀起少许置于舌尖.
鹿肉与松菌同来自山中,其实味道非常相和.眼前这道菜,将蟹肉完全弃之不用,只借个空壳而已,把鹿肉与松菌捣成浆填塞,滋味与清鲜的蟹完全不同,反而透着一股来势汹汹的杀气.一入口,香味便各处奔窜,从舌尖一直冲上头顶.
这样浓香四溢的菜肴,偏偏口感却十分绵软,仿佛滴了几滴橙汁,再加上表面的蜜糖,馥郁却并不显得过甜,这种做法……
"的确是汪同鹤的手法."薛老头冲身旁正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年轻评判点了点头,"可那丫头明明告诉过我,她并非汪同鹤的徒弟,这种事是没必要扯谎的,难不成……"
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张脸,方才拜灶王爷时,那人就立在花小麦身后,面无表情,神色平静.
早几个月前,他去稻香园相邀花小麦来八珍会,曾吃过两道十分地道的茶叶菜,彼时花小麦只说,这位大厨本领了得,自己捡到了宝.如今想想,那人的相貌……
"这么说,这菜不是那稻香园女东家做的了?"年轻评判也明白过来,"她那铺子之所以这么快就声名鹊起,其实都因为她有能人相助?"
"那丫头不是这个路数."薛老头微微摇头,"但她的本事同样不容小觑,即便是做这道菜的那个人,也未必能胜过她.(""//pnxs""target="_blank">//pnxs"target="_blank">"//pnxs"target="_blank">pnxs平南文学网)"
年轻评判暗暗咋舌,沉思半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也将送上来的蟹尝了尝.
各食肆的菜肴陆陆续续送进池心亭,临近午时,第一道菜的品评结束.只消再等一盏茶的辰光,便能晓得初赛结果.
花小麦坐在稻香园的厨棚里,百无聊赖地晃荡双脚,时不时转头与孟郁槐说笑个两句.显得十分轻松.
这八珍会她曾来过一回,还凭借着两道荤菜助宋静溪夺得魁首,虽然今年参与者大大增多,但大抵处于什么水平,她心里是有数的.
这第一场的四样食材,看似刁钻古怪,但既然主办方采用了这种搭配方式,就必然不是胡来——菜是肯定能做出的,关键就在于,谁家做得更靠谱而已.
说穿了.做厨不过就是那几个套路,大多数的酒楼肯定也都会想到用鹿肉和松菌做馅料,正是因为如此,比试才更显得公平.汪同鹤那道菜,妙就妙在那蜜糖上头.将松菌和鹿茸的味道牢牢锁住之余,又给菜色添加了一股回甘之味.此种做法在如今这个年代,实在非常大胆,十有,是汪同鹤那成了精的老神厨亲身所授.
所以,这头一场比试,他们可谓稳操胜券.
汪展瑞坐在灶眼旁.面色同样很平和,不紧不慢端了茶碗来喝,倒是庆有和秀苗两个,紧张得什么似的,满棚子乱窜,每隔一会儿便要出去转悠一圈.四处打听结果出来了没有.
很快,池心亭打发了人来,让各间酒楼前去听结果.
花小麦便与汪展瑞立刻赶过去,果然,毫不意外地.稻香园顺顺利利进入了下午的比试.
一道菜的工夫,便有二十间酒楼被淘汰,只剩下十六间,众人一时间喜忧参半,便有那不甘心者上前一步道:"几位都是桐安府有名的老饕,你们给的结果,我们自然不敢不服.我就想问问,这头一场比赛,分数最高的是哪一家?"
薛老头往左手边看了看,目光却并未落到实处,只淡淡笑道:"为免出纰漏,每场比试的结果会在终赛之后一并公布,还望诸位见谅.三十六间厨棚会一直保留到明天,下午的比试,已淘汰的二十间酒楼大厨若有兴趣,也可来参与,只是不必把菜送来池心亭接受品评.这一上午大伙儿都辛苦了,午间主办方有饭食提供,请大家稍作歇息,下午未时中,开始第二场比试."
天气热得很,八珍会主办方准备的都是些清淡饭食,花小麦热得一身汗,也没甚胃口,随便喝了点薏仁绿豆汤便搁下碗,倒是催促着孟郁槐吃了不少,饭后也不过交谈两句,便各自倚在椅子里小憩.
下午的比试,选出来的食材乃是鱼脆,青虾,豆腐以及一小把荔枝,同样令人乍一看去有些摸不着头脑.汪展瑞经过了上午那一场比试,兴致大增,便同花小麦商量,这道菜仍旧由他来做.
"你在旁边瞧着,若觉得不妥,咱俩随时商量就是,如何?"
"行啊."
花小麦很高兴偷懒,连个磕巴都不打就使劲点了点头,还乐得前仰后合,拍掌对孟郁槐道:"这回我真是来走过场的呢,汪师傅将所有事都包圆儿了,早晓得我今日都不来,在客栈陪小核桃多好?"
孟郁槐啼笑皆非,斜眼看她:"汪师傅累了一天,你好意思一直躲清闲?"
"不累."
不等花小麦答话,汪展瑞便摇了摇头:"她是有心让我显显本领,我懂.说到底,要谢她信得过我.."
说罢他就立刻忙碌起来,张罗了一炷香的时间,做出一道色浓味香的"荔枝酿八宝鱼脆",这一回,却是毫不客气将他的宝贝茶叶捧了出来,加入菜肴中.
申时奶宣布结果,稻香园仍是毫不费力地过关,此时,便只剩下六间酒楼了.
花小麦心中有计较,也不想打听自己终赛的对手是谁,急着回去看小核桃,拉了孟郁槐便走,没忘记吩咐秀苗和庆有将家什全都收拾妥当,一并带回客栈.
池心亭中,那年轻评判再度凑到薛老头身边.
"那稻香园果然是有两把刷子,轻轻松松便入了终赛,薛老,您的眼光果然凌厉,小看他们不得."
"自然."薛老头抬了抬下巴,眯眼望向花小麦等人里去的背影,"你莫要忘了,那姓花的丫头.压根儿还没出手."
……
东安客栈里住了四间食肆,除了稻香园之外,其余三家全军覆没,花小麦乐呵呵与孟郁槐回到客站门口.抬头便撞上匆匆往外迎的掌柜.
"呀,回来了!"
那掌柜喜上眉梢,笑得一脸夸张:"我们都得着消息了,说是稻香园进入了终赛,小夫人,您是这个啊!"
一边说,一边竖起大拇指来:"前段日子城里对您那稻香园议论纷纷,我还有些要信不信,今儿想想,幸亏您住在我们这小店中.那叫什么来着……蓬荜生辉啊!孟镖头,您夫妻二人真了不得,我欢喜了许久,就盼着你们归来呐!嘿,我说过.此番您几位住在小店,我定然是要给个大折扣,今晚便置办一桌酒水,好生替你们贺贺!"
孟郁槐与他客套两句,花小麦回过头,让庆有把家什搬去楼上房间,百般吩咐不能离了人.然后也对那掌柜笑笑:"不劳您破费,今晚的饭食,我们自己做,不知可否借厨房一用?"
开客栈,做的就是四方客生意,这许多年.那掌柜甚么人没见过?稍稍一愣便立刻明白过来,连声道:"对,对,我怎么倒给忘了?您如今可是非常时期,饭食么.还是自个儿做来吃最放心——我们自然是盼着您几位能夺得魁首,可那厨房里人多手杂,出出入入的,万一出了岔子,不是麻烦吗?行行行,那厨房您尽管用,只盼您别嫌地方狭小简陋才好,那桌酒水留到明日八珍会结束,到那时您可别推辞!"
花小麦含笑谢过他,又与他吩咐过,若有访客,一概不见,然后一脚踏入客栈,登时觉得气氛有些怪.
如今这东安客栈里,只剩下她一家有资格参加明天的比试,然而天色已晚,其余食肆的人不愿赶夜路,只能在此再住上一宿,见稻香园的人回来了,便有些不痛快,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直瞧.
孟郁槐领着花小麦,目不斜视往楼上去,刚想进屋,就听得楼下传来一把粗犷男声.
"喂,你们稻香园只不过是个村间铺子而已,走了甚么狗屎运,竟能入得终赛?听说是那姓薛的亲自跑去村里请的你……哼,你一个女人,铁锅能不能拎得动都还说不定,能有几分本事?你与那姓薛的究竟是何关系?我看这八珍会,就是有猫腻!"
输急了眼的人往往口不择言,花小麦不想同他计较,却到底被他言语中对女子的轻鄙弄得有些怒,回身摁住要跳出来吵架的庆有,淡淡一笑道:"我有几分本事,明天自会全数使出来,不过……只可惜你见识不到了."
话毕,径自进了孟老娘的屋.
当晚,哄睡了小核桃,花小麦回到房中,哈欠连天地往榻上爬,旁边孟郁槐便递过一个耳罩来.
"娘特为做的,也给了汪师傅一个,今晚你的任务就是踏踏实实睡觉,万事有我."
"这大热天的,你想闷死我啊?"
话是这样说,花小麦却立刻将那耳罩接了过来,凑上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有你在,我当然睡得安稳,你要守着我."
"安心."
孟郁槐将她塞进床榻里侧,吹熄灯,也在她侧边躺下了.
深夜里,客栈外头忽然起了一片喧嚣之声.
孟某人悄无声息地从榻上翻身坐起,竖耳听隔壁动静.察觉有些悉悉索索,似乎是庆有起床要开门,忙走到门边,一脚踏出去.
"不要理,回屋闩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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