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她轻声唤道。
绣心掀起珠帘走到一边,点亮案上的一支火烛。
火烛一亮,霎时照亮了眼前的面孔,竺锦不觉一惊。
她张大嘴,道:“你...你不是...那一日......”
还未说完,就被绣心噤了声。
绣心轻声道:“小妹竺锦,那一日在东宫应该见过。”
榆次微微笑起来:“你就是那个被赵庆义抓去作人质的倒霉蛋啊。他着急起来,还真是连敌人和自己人都不分。”说着说着,方觉出了几分不对劲,便扭头看向绣心,眼中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意味。
“这么说,他发现了。”
“对。”绣心暗了下眸子点点头。
待她走后,榆次问道:“你是如何解释的?”
“第一轮打架的枭使军,基本都死了,再加上我与云心的不统一,以及宸妼的状况,现场一片混乱,很少有人能看得清楚。”绣心道,她顿了一顿又继续说:“再加上太子殿下对我亦步亦趋,在旁人看起来,就好像是我在袭击太子。细想起来,还要多谢太子殿下替我掩盖了事实。还有云心杀穆相时,我也已经举剑,只不过,她快了一步。一切都是侥幸。”
“还有我阿耶和大娘子的力保,死了穆谨止,琮国的大殿上少有干净可用之人,赵庆义也会因为我的家族,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娘子是?”
“我家大娘子是当今太后的幺妹。”绣心解释道。
“好吧。”榆次轻叹一声,他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若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他走前吩咐过的。”
“不必。”
“姑娘不必急着拒绝,他是一番好意。”
绣心摇摇头,榆次也不再坚持,走到榻边,轻轻蹲下。绣心方去搬了个圆凳。
榆次抬头笑道:“不必,我坐这里就可以。”
竺锦看了一眼绣心,遂道:“将军还是坐凳子上吧,这样有失礼数,姑娘醒了会怪我们怠慢。”
榆次勾勾嘴角,起身坐在了圆凳上。
绣心很满意地看了看竺锦,唇边微微笑起,道:“把过脉了吗,今夜脉象如何?”
“还是一样,是被梦魇住了,实际骨子里的伤不大重的。”说起古合清的情况,竺锦微微蹙起了眉,“不过方才那阵梦魇缚住人的时间不长,像是被什么压下去了。”
“是我的埙。”榆次淡声道。
竺锦抬起头:“用乐歌声来破梦境?”眉目里似有忧虑。
未等她说完,缠着榆次问,绣心先开口了:“无事的,这位公子医术甚好,就再等等姑娘吧。”
绣心伸手覆在竺锦的手臂上,安慰她道,“你先回去睡,明日长孙大人不是还要授课?嗯?”
榆次道:“你若有疑问,明日可同你师父讨教,或者他日,我会为你解疑。”
竺锦看了看古合清的睡容,看了看她姐姐,再看了看一边的榆次,最终似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道:“那...好吧。”
竺锦说着便退了出去,眼看着就要出门,绣心又朝她道:“好好睡,不许再读书了。若是再读,我便去长孙先生那里告你的状。”
说起长孙俶行,竺锦唇边的小弧度才再次勾起来,应道:“我晓得的,姐姐。”
“是个不错的小丫头,待再大一点,会有作为。”绣心方回过身,就听见长孙俶行有些暖意的声音低低总结道。
绣心失笑,谦虚道:“她心思单纯,不过是学了些医术罢。”
长孙俶行虽嘴上同绣心说着话,眼神却是一瞬不瞬盯着榻上的古合清的,他摇摇头开口道:“她选人自有章法。”像是对绣心说的,更像是对古合清说的。
话一出口,榆次自己也笑起来了,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对着一个不过稍见过几面,如今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人说话。他在心里嗤笑自己一声,当真是乱了心意,乱了神识。
眼前这个人连睡着的样子都是婉约清丽的,全然没有了待人接物时的冰冷盔甲,好似整个人都明媚了起来。是故,何苦那般拼命,这拼命劲儿都传到他们帝君那里去了,赵庆义还这般不入流,想到这里,榆次倒抽了一口冷气。
若不是他发现那个少有贵人行走的巷道,若不是绣心临时调转了剑锋,若不是穆谨止喜欢她胜过性命,他只怕是还要花费不少心思,运筹帷幄,才能将她从赵庆义和帝君的手里抢下来。
幸好现在,这是一个好的结果,虽然还是要她受点身体上苦楚。
他就这样坐在圆凳上,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心中泛起一丝温煦和幸福。他这个人,从来都是在暖别人,别人暖他还是头一次。眼前这个十九岁的女子,一国公主,将门之后,名声却出奇的差,差到他刚刚来琮国那会儿,大街小巷的童谣,到后来的流言,茶楼小馆里的说书人,扇子一挥,就说起虔安公主暴虐遭天谴的故事。
“这下好了,上天都看不下去了!王君也都护不住她咯!”
榆次在一边的布帘里,听着外头鼎沸的声音,皆是对她的怨愤声讨。
那段时间的说书人,只要说她的故事,就能够赚得盆满钵满,但有意思的是,官衙居然丝毫的反应都没有,让民间将一国公主骂得狗血淋头,那阵势都叫人觉得,若是古合清坐着花车在街上行过,怕是会被百姓拿着锄头榔头从车里揪出来群殴,她身边那个竺锦不就是前车之鉴吗,不过是分辨了几句,就让人拿烂菜叶子砸得浑身脏兮兮地站在道中哭泣。
别说他还真见过。
这位虔安公主是大摇大摆走上街,戴着兜帽,就好似寻常人家的小姐一般。说书人讲完了书,她怜悯那家举铜盆求金的孩子,还在铜盆里留下了一调子钱,然后再点了一曲《杏花楼》。
榆次所知甚多,大多数就是传言秘辛,但他一概只信眼见为实。
古合清,当真是一个该眼见为实的人啊。
那次相遇,他甚是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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