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禄寺的问题并不是简单的缩减经费就能解决,对于等级制度下的社会,饮食有阶级之分,同样,与光禄寺相关的宫廷筵席和礼仪无不体现出政治色彩,远大于吃这个生理需要。在传统社会,食物不仅仅是吃而已,还是反应就餐者社会关系的一种手段。
简单粗暴的缩减经费只会把问题扩大,变得越来越糟。
此外,光禄寺物料的上纳和买办问题也助长了贪污腐败,因为光禄寺的物料有部分是采用民运方式,所以在进京的许多关口,诸如张家湾、直沽、良乡、卢沟桥等处,就给歇家、揽头、行头等这些群体掠夺来自各地的纳户提供了机会。
他们俟候送纳之人经过,邀至酒肆或倡优之家,多方引诱包揽代纳,粮则用土插和,草则用水浇淋,布绢之坚厚者易以纰薄稀松,及至官司选退,纳户畏其声势,莫敢谁何,遂至出息偿官,所负愈重。
要杀这些违法乱纪之风,除非改变民解民运这种方式,但同样也需要法律的完善和执行的到位。
所以,虽然邬阑在皇帝面前说得头头是道,毕竟一个纯商业性质的火锅店是没法与光禄寺这种具有多重职能的机构相比,要编撰一个中央部门的预算决算方案,难度不比整理一本糊涂账容易。
但是,也并非完全不可能,毕竟……穿越者天生带有金手指。
“徐翁,晚生大致有个思路,”邬阑知道皇帝的安排后,自然也不敢托大,这事还是正官主持比较好,自己顶多提个意见,出个主意,所以她用到官场上的称呼都比较谦虚。
“你先说说看,”徐兖沉思着,光禄寺的问题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体会更深刻的,但这么多年确实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同样有自己的考虑,他在寺卿的位置已快九年任满,三、六年考满都是‘俱不停俸,在任给由,不考核,不拘员数,引至御前,奏请复职’,但九年就需奏明皇帝,其黜徙均由皇帝决定。所以,这次可以说是在他九年任满之际,唯一一次能够让皇帝继续留任他的机会。
“预算就是解决经费需要用在什么地方,用多少的问题,其实最大的花销应该就在物料的买办上。规定是‘除正供外,杂派之物料,系远方州县产有者,或令税粮折纳,或以该征税课银钱收买,差人解送应用,系京师近地产有者,则径以各处解到税课银钱收买……’所以您瞧,关键还是采购,若是每年将需采购的名目一一列出,再进行统一的采购,方式就采用公开招标的方式?”
“何为统一采购?”徐兖不禁疑惑。
“简单说吧,就是我寺每年需用到多少米面、多少果品、多少猪牛羊、多少厨料、多少柴炭等等,总有一个总量吧?分别又是什么品类,列一个目录出来,然后按照这个目录进行统一采购。”
“列采购目录……好是好,但品类太多呀,好比米面一类就分了很多品种,还有时令的蔬果鱼类,如何一一列明?”
“往下分解采购名目嘛,比如统一采购还可分为中央集中采购、部门采购和自行采购。每年固定的物品采用集中方式,一次确定数量,然后再分解到地方府州县,含折纳比率。部门嘛,就像器皿,是由工部负责,我寺每年大约需要多少量,就向工部下达采购量;至于自行采购嘛,就是在限额标准以上采购名目的采购活动。”
她一番解释徐兖倒是听懂了,于是笑道:“你这主意似乎不错,关键是,折银倒好,若是本色不还是存在解运问题吗?”
运输确实是个问题,但有一点肯定要明确,一定要摒弃民解民运这种效率极低又劳民伤财的方式。
邬阑沉吟片刻,又道:“为何不借鉴漕运的方式,用运军统一进行解运?驿路重修之后,路况改善运输条件好了,耗时减少,自然效率就大大提高。运军还可以保证解运途中的安全和杜绝歇家、揽头这群人对朝廷供物的侵害。”
“那……运费又该怎么核算?”
“运费就分开承担嘛,民承担一些,朝廷和我寺再承担一些。”
邬阑又想了想,再补充道:“统一采购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价钱好商量,以时估价作为参考,带了量肯定价钱要低才行,公开招标就可以解决品质和价格问题,用协议的方式确定下来,而且这个协议要有法律约束,若哪一方违反,就要受到惩罚,违法的成本不能太低。”
“哈哈……违法还算成本?”徐兖又笑道。
“当然了,轻则罚钱,重则流放,十恶不赦就死!”邬阑故意加重语气。
徐兖欣然同意:“不错,对于那些敢侵害朝廷供物的人倒是可以用这法子威慑。”
“所以啊,陆路还是要尽快修好,像沿漕的那些州县一样,多设一些仓库、塌房来集中存放解运物料,百姓只需将上纳物品运到相近的仓库就好,无需再做长途解运。”
“确实。”
统一采购可以解决物料问题,当然一份预算里也不会只有采购,还要有钱花在哪的预算。这点嘛……晚生倒觉得可以和礼部、内府商量,好比一年当中,各类大小规模的宴席有多少场,每场大致会用多少物料,估其价,这应该办得到吧?”
“凡有先例的自然好办,就怕陛下那里和各宫临时加派的,这估计无法确定。”
“嗨…”邬阑笑道:“要我说这也不难,让陛下的乾清宫先带个头做预算,内府和其他各宫就好说了。”
关于这说法徐兖有些不屑:“你能让陛下节俭开支?不现实吧。”
“哪是节俭的意思?该花花,该用用……这叫先说断,后不乱。往后陛下和各宫那里要是超了,不也有话说嘛?”
徐兖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忍俊不禁:“行啊,你都‘算计’到陛下头上了……但好像……至少……责任也不在本寺这儿呵。”
“对喽……”邬阑也笑道。
“再接下来嘛,经费里就还剩各类人员的饭食问题……”
————
邬阑与徐兖商议完毕,一致确定预算先不忙着做,首先去说服皇帝达达同意先做乾清宫的预算方案。
陛下面前,邬阑敢随意说,徐兖不敢,所以建议她随他一起面圣。
邬阑爽快答应,她还需要请旨才能面圣?天天都面的好伐。
永明帝万没想到,他两人面圣是为了让他一个皇帝做预算?没好气的说道:“行啊!朕的徐卿,朕的阑司珍……”早知道就把你二人撵出宫了,三月不准觐见!
邬阑一如既往的先嘿嘿两声,然后笑眯眯说道:“陛下,徐寺卿和臣的意思都是您该花花,该用用,该吃吃,该喝喝……按以往最高的来!也就是统计个量,此外别无需求。”
“哼!”永明帝重重一哼,拒绝开金口。
邬阑继续道:“泰西理财之法的预算,其实就是要得到一个具体数字,决算就是验证这个数字,多了?少了?所以陛下您瞧,真不复杂,就按照往年的来就好了。老话也说,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所以臣恳请陛下您先做个表率如何?这样别宫里臣也好去说道啊。”
皇帝冷笑一声:“老话?朕怎么没听过这句老话?”
“哎……”邬阑假意叹了一声:“陛下,当初您命臣参与预算决算的制定,一开始,臣的心里是拒绝的,臣…做不到啊。臣翻过光禄寺的账本,那就是一笔糊涂账啊……臣想,这肯定不是堂上官的问题,也不是某一个人,某一个衙门单独的问题,那是体制本身存在问题。”
“臣也不拿别的举例,臣是女官,就说说宫里的女官、嬷嬷和宫女的开销吧……翊坤宫的婆婆于景科、田仁女、田德女、王镇女、赵臣女、张莲花、尹梅、田迎寿、杨越等二百三十一人,每人每日猪肉二斤,面筋二个,豆腐一连,每日共银七分九厘六毫,每月二两三钱八厘四毫,二百三十一人就是五百三十三两二钱四分四毫……”
“哟,你倒是记得清楚?”永明帝不禁有些诧异。
“嗨,不是臣记得清楚,而是臣才帮贵妃统计过账……”
皇帝无语了。
“这是按人丁算的,还有按桌算的,汤飰、酒飰一百四十桌,每桌每日猪肉十一斤、鸡一只、香油四两、菉笋一斤、花椒一钱、胡椒五分,每日供共银三钱七分,每月共计银十两九钱六分,一百四十桌共计一千五百三十五两四钱四分……”
“除了后宫,还有前朝的,好比诰敕房……”
“行了行了……”永明连忙打断,这么念要念到多久去了:“你直接说。”
“臣的意思,陛下您瞧就像这样,其实不难,后宫各处这么多的人员都能统计出来,那陛下您说,各宫的还能复杂到哪去?也就是麻烦一丢丢而已。不过只要有头一年的统计做参考,接下来就会容易的多。”
永明帝沉思半晌,还是没有直接答应:“你说的……朕考虑一下。”
邬阑心里暗笑,她知道皇帝这至少是答应一半了,其实只要能说服皇帝,那么一切就好说。
徐兖也暗暗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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