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省,春城,南岭兵营。
民国二十年十月十一日,近午时分。
在值守奉军战士紧张注视下,几名军人身着各色军服步行而来。
之所以说“各色”,实因,过来的几人中,除了身穿土黄色民国军服的华国人外,竟然还有一名身穿黄绿色日本军服的日本军人。
明明说是省城当局派来的特使,怎么还掺和了日本人?
值守的671团战士立时警惕起来,从修筑的壕沟中探出头,高声喝令几人停下。
领头的华国军人是一名中将,闻言皱眉,心中不满,也知此是非常时期,双方都极度敏感,不好再摆自己中将威风,示意身边一位同样挂中将军衔的军人过去搭话。
此时任玉山、马明远、李辅臣、张乐山、万弘义等人正好赶过来——因为战事缓解,在马明远建议下,任玉山将团部、军火库等机构,转移到了671团主力驻扎的营区。
站在墙头向外望去,一见正走过来的中将,马明远心中一乐:
呦,熟人啊,啧啧,上次见到还是个少将参议,怎么着事情办砸了,反而升官了,成中将了,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区区参议了?
走上来的中将,正是当初马明远抓捕旗人“宗社党”时,打过交道的那位吉省副司令长官公署少将参议,安玉珍!
上一次,这位安少将,与长春政府筹备处长张燕卿联手,都没在马某人手里讨到便宜,最终人财两空铩羽而归。
透过那件事,也让马某人看清楚,站在“宗社党”背后的黑手,竟是代理主政吉省的最高军政长官,不禁对“宗社党”大是警惕,继而与金东真来往时,也加了几分小心。
此时再见这位“老熟人”,马明远偷笑同时,也是微微皱眉,身形退后些,躲开了安玉珍的视线,同时悄声和任玉山解释:
“任老哥,我不待见这人,你来说话就是。”
任玉山几人将马明远拉来,本以为这位是汪芝右家公子,在省城想来也吃得开,对上省府的特使,有马某人从中周旋,彼此也方便对话。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因果,令几人面面相觑之余苦笑不已,暗道这叫啥事啊。
安玉珍不知墙头这些怪事,高声下令让671团开门,放省府军官教练处总办,齐知政中将一行进入,还质问,671团如此用枪口指着长官,是想图谋不轨么?
军官教练处,总办,中将!
这些名头甩出来,还真足够吓坏墙头那些奉军的军官。
顾名思义,在吉省范围内,这个军官教练处,就是督导军官再次受训、培养的部门,对吉省的奉军军官的考评,甚至升迁,都有不容质疑的权威。其领导不叫处长,而称“总办”,也是大大提高这个部门的权威。
别说是任玉山这样的上校,就算他的老大,独立25旅长张作舟,虽说与辅帅是叔辈兄弟,见到这军官教练处总办齐知政中将,也不敢拿大,该敬礼时候还得乖乖敬礼。
此公驾到,任玉山也是有些胆颤,无奈队伍里带上一个日本军官,还是个少佐,让任玉山不得不小心,也只好对安玉珍告个罪,请齐知政一行单独进入,至于那个日军少佐,对不住,敬谢不敏了。
安玉珍一听大是气愤,直截了当告诉任玉珍,此日军非彼日军,这位大迫通贞少佐乃是省府的日本顾问,与进攻南大营的关东军并非一个部门。
马明远闻言撇撇嘴,日军派军官到华国各地当顾问,顺手窃取华国军政情报的事还少了么?但看到任玉山等人为难的表情,心知无法阻挡这个大迫通贞进入,就悄声道:
“任大哥,告诉姓安的王八蛋,这大迫通贞可以进入兵营,但不许随意走动,往来必须有弟兄随行,否则,弟兄们打鬼子心气正高,若把这个大迫通贞当鬼子特务,给一枪崩了,他姓安的可别责怪。”
任玉山一听马某人这口气,乖乖,人家那是中将参议,你直接“姓安的”、“王八蛋”叫着,看来你们之间仇怨确实不小,等下可不能让你们两个撞上了。
听完任玉山“委婉”的转述,安玉珍本待继续发作,那边齐知政已经听得明白,知道这是战时应有措施,任玉山没做错什么,上前拍拍安玉珍肩头,点头答应下来。
经过如此一番折腾,马明远的目的达到:
给齐知政一行个下马威,让这几个家伙等下不要胡说八道。
虽然被几十道枪口指着,齐知政凛然不惧,当先走入671团营地,紧随其后的竟是那大迫通贞,安玉珍则迟疑了下,才快步追上。
如此情形,令马明远也有些诧异,看不出来,这个大迫通贞少佐还真有些胆色,只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真得胆气过人?
齐知政毕竟有自己的矜持和骄傲,进入营区后,没有马上说正事,而是提出要视察军营,校阅全团官兵。
这个要求也是长官应有的权力,何况齐知政本就是军官教练处的总办,更是合情合理。
任玉山知道不能拒绝,就分派好留守的战士,将全团半数战士集合起来,请齐知政校阅。
只不过,这位任团长留了个心眼,偷偷请马明远坐镇团警卫排,一旦齐知政有什么不轨,或是远处的日军要开炮、进攻,他授权马明远全权指挥,无论是当场逮捕齐知政一行,或者直接对日军开炮,都由马某人临机处断。
这个权力大得不得了,却也代表任玉山对马某人的认同,马某人用自己勇猛冲锋的果敢,赢得了任玉山的真正信任和敬佩。
万幸,齐知政也是知道好歹的,过来时候特意拉上大迫通贞同行,而且硬要这大迫通贞一同进入军营,也是防着日本人一手,他此行负有特殊使命,如果日本人真要趁机炮轰671团,好歹也拉上大迫通贞垫背。
至于日军方面,早前黑石大队与小河原大队两次决死进攻,都被奉军果断反击回去,不止是令两个不满编大队损失惨重,火炮什么的损失殆尽,更打断了两个大队的脊梁——这些日军胆气尽丧——短时间内,很难鼓起勇气再次发动进攻。
因而,其实任玉山、马明远,或者齐知政,都多虑了,此时南大营外的日军,对再次发动进攻根本是有心无力,他们的进逼并驻守,与其说是在作进攻准备,不如更准确的说,其实是在监视南大营奉军动向。
齐知政的校阅很是顺利,671团奉军战士显示出的飒爽英姿,令他暗暗心惊,尤其是那种击退日军后高涨的士气,让他对此行目的不大看好。
在营区临时准备的团部内,齐知政一行刚刚坐下,就代表代理省主席希洽,对671团和炮19团表达了口头嘉奖。
在座的两团军官面露喜色,连一直犹疑观望的穆纯昌,也长出口气,既然长官嘉奖,自己抗命反击的事,似乎揭过去了。
谁想,齐知政话锋一转,用严肃的口气介绍起眼前的局势,奉天丢了,宽城子丢了,城内的666团已经撤出。而日军第二师团,正调动下属第38旅团及骑兵第2联队,从辽阳向奉天靠近,而奉军却一退再退,奉天的奉军各部在退出后,奉命向锦州集结,正逐渐远离东北腹地。
最后,齐知政意味深长的问道:
“指望辽省的奉军各部展开反击,短时间内已经不可能。诸位,长春沦陷势不可免,南岭更成为绝地,下一步,各位将要如何自处?困守到死么?”
齐知政这话没带半点倾向,只是简单陈述事实,非常之客观。
可就是这客观的事实,揭开了任玉山、马明远等有限几个人,一直在隐瞒的真相,令团部内原本昂扬的士气,陡然一殂,所有人脸上那喜气都未能消散就僵住了。
看到气氛被自己左右,齐知政对安玉珍悄悄递个眼神。
安玉珍会意,出声劝说起来:
既然坚守已经毫无希望,何不保留有用之身,选择暂时撤退,避开日军锋芒,等待副总司令下令反击?经此一战,大家都是国家英雄,不能让英雄随便牺牲在毫无意义的战场上。
在座两个团的军官都闷不做声,齐知政与安玉珍点到为止,暂时不愿逼迫这些军头,也点上一颗烟,静静等待他们作决定。
过了一会,任玉山抬头,直视齐知政:
“齐总办,辽省虽然崩坏,但吉省各部都还完整,而且,宽城子和南岭打得这么好,重挫了日军的嚣张气焰,何不……”
瞥了眼坐在团部一角的大迫通贞,任玉山才继续道:
“参座何不调动吉省奉军各部,在长春附近合围这些日军,我部坚守南岭兵营,足以牵制大量日军,若是参座可以达成合围,就是中心开花之势!到时候,日军内外皆敌,岂能不败?如此,参座可就是揽狂澜于既倒的绝世大功,更是我中华的大英雄……”
“够了!”
安玉珍疾声厉色打断了任玉山,这才小心的瞥了眼齐知政,见总办大人没有反应,才瞪着任玉山继续喝问:
“眼看日本朝鲜军即将进入吉省境内,试问,若是集中兵力于长春,谁来抵御朝鲜军?到时就眼看着朝鲜军入侵么?”
朝鲜军?
任玉山心中一颤,却不是害怕什么朝鲜军,而是暗道一声:
还真被马老弟说中了!你安玉珍又不是关东军的参谋,更不是日本参谋本部军官,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就早早知道日本朝鲜军动向?难道马老弟说的是真的,这姓安的,真是日本人的内鬼?
随即,任玉山想到之前马明远说过的另一段话。
就在放齐知政、安玉珍、大迫通贞一行进来的空档,马明远抓紧时间,急匆匆对任玉山讲了一番话,含义就是:
若是齐知政、安玉珍没有提到日军动向还好,若是提到日军动向,尤其是日本朝鲜军大举调动准备入侵吉省和辽省,则这两人怕是日本人的内应。
随后马某人又告诉任玉山,安玉珍与旗人的一个秘密组织“宗社党”不清不楚,而“宗社党”向日本关东军提供了大笔经费,足有百万大洋之多!尤其在民国二十年,“宗社党”为了帮关东军筹集这笔额外军费,更是对很多旗人宣传,一旦关东军“举大事”成功,旗人就有好日子过!
马明远的话虽然没点明,任玉山听后也是悚然一惊,这,这,难不成,安玉珍竟然伙同“宗社党”,向日本人提供军费,要……
当时的任玉山惊呼出声:
“彼等意欲复辟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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