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繁星满天。
一辆华贵的马车行在京城中僻静的街道上,车厢里绣笼薰被,公孙薇蜷在祁慕寒的怀中,打了个呵欠。
“这是要去哪里?”公孙薇严重缺觉,马车摇摇晃晃的,祁慕寒又安然在身边,她精神稍稍放松,不经意便打起瞌睡来了。
“先睡会,到了我便喊你。”
“好。”公孙薇实在撑不住了,眼皮一沉,就睡了过去。
祁慕寒轻轻将她放倒,卷起帘子,对驾车的侍卫低声交代了几句。
片刻后,马车停在一座熟悉的府邸前,祁慕寒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眼牌匾上“太子府”三个字,走了进去。
半盏茶功夫后,他重新走了出来,对驾车的侍卫说:“走吧。这会可以放心去了。”
马车一路行出东城门,奔过小径,踏过溪流,最后行在一段小山坡上。
极小的一个颠簸,公孙薇蓦地醒过来,慌乱地去找祁慕寒,只听头顶传来他含笑的声音:“别慌,我还在。”
他笑得十分神秘,等马车一停定,就先下了车,然后转身一手遮着身后公孙薇的眼睛,像典礼上揭幕的司仪,笑着说:“皇后,请看——”
他手一放下,公孙薇的眼前亮了。
这是一处小山丘,散布着一株株精心培育的木樨树,间中还有不少奇花异草。更远处,坡度高矮延绵而去,尽头是一整片连绵的宫殿,星光洒在宫殿层叠的琉璃瓦上,折射出朦胧柔和的光线,依稀有蝉鸣,天地间仿佛被谁加了一层柔光滤镜,温柔而静谧。
公孙薇惊叹道:“珩月殿?”
“朕命人拆了两座副殿,将行宫后的园林扩大了一倍。”祁慕寒携起她的手往前走。
公孙薇还想问他什么时候动的工,鼻翼突然动了动,快跑两步,转过一株小木樨树,愣在了原地。
苏炙夜、商墨云、齐凌、玉妩颜、章知尧和粟篱盘腿围坐着,中间一口大锅,咕咚咕咚冒着泡,香气四溢,齐凌笑着说:“来得正好!刚煮开了。”
商墨云站起身,规规整整地给她行了个礼:“皇后娘娘。”
“今日这里没有陛下,也没有娘娘。”一身便服的祁慕寒走过来,挽过呆愣愣的公孙薇,笑着说,“别站着,来——”
一边拉着公孙薇过去,走到苏炙夜身后,踢了他一脚:“边儿让让。”
苏炙夜饥肠辘辘,又不能先吃,只能先喝酒解馋,被祁慕寒一踢,呛了一口酒,跳着脚蹦起来:“淦!那么多位置你不坐,老子——”
他话没说完,估计动作太大,身上飘落了一张纸,祁慕寒眼疾手快,在他伸手之前,就一把抄了过来,扫了一眼,大笑着递给了身旁的公孙薇。
公孙薇已经坐下了,右手边就是玉妩颜,两人脑袋凑一块看,顿时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这皱巴巴的纸上,画着一只顶着苏炙夜脑袋的王八,表情正在发怒。
苏炙夜怒极,就要一展身手夺过来,玉妩颜比他动作更快,瞬间,这画就被传阅了一圈,众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祁慕寒凑到公孙薇的耳边:“还记得以前我与炙夜打过一架么?就为了这画。”
公孙薇悄悄说:“他这样视若珍宝地带在身上,那一定是因为.....你画得很好!”
她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大伙听见,顿时又笑作一团,苏炙夜怒极,将酒壶往地上一丢:“我不吃了,我走了!”
一旁的粟篱大喜:“快走快走!”抓起身旁的一把香菜,就要往锅里丢。
香菜仇恨份子·苏炙夜,哪里能忍?瞬间阻止了他这等不尊重食物的恶行,又重新坐了下来。
公孙薇东瞅瞅这个,西看看那个,眼底一阵阵发热,恍如回到了昔日。
众人嬉闹一番以后,又重新坐下,愉快开吃,以天地为席,好不畅快。
公孙薇在身旁放了一个碗,自己碗中夹了什么菜,也同样给那碗中夹了一份。她这样做了一阵,玉妩颜发现了,也默默地这样做着。
很快,众人也都发现了,苏炙夜突然站起来,一手举起杯中酒,仰望着夜空,高声道:“敬师兄!”
“敬苏豫!”
“敬夫君。”玉妩颜声音哽咽,身旁的章知尧默默地低下了头。
公孙薇捂着自己的眼睛,不让眼泪掉下,一旁祁慕寒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时间渐渐推移,夜色更深,晚风徐徐而来,天上的星辰也跟着眨眼。
众人吃饱喝足,仍没有散去的意思,或坐或仰,这时光来之不易,每一秒都是馈赠。
祁慕寒走到齐凌身旁,与他一同负手而立,抬头仰望星空。
“奇迹,真是奇迹。”齐凌喃喃道,“原先代表穿越者的那异常星轨,已经恢复正常了。”
祁慕寒仰望星空,笑意深深:“朕就知道,朕的二哥,从不是泛泛之辈。”
当日御花园中,“祁玉骞”焚毁了最后一株玄冰草,之后扣下扳机意欲自杀,站在一旁的世外高手苏冕再次展示了卓越的身手,当场制止住了他。
谁都知道,这并非真正的原主。
之后的事情很是吊诡,那“祁玉骞”似是意识到了一个临界点,倒在地上不断抽搐,在众目睽睽之下,眼白一翻,就此断气。
侍卫将尸体抬去以后,祁慕寒在回宫的路上,沉思良久,给暗卫下了一道密令:将祁玉骞的“遗体”安置在原太子府密室的冰床上,派人重重护卫,又令章知尧与玉妩颜给他暗中救治。
两人当时接到命令,那叫做一个目瞪口呆:还有比给死人看病,更为疯狂的事么?
真正奇迹的发生,是十天以前。
一名暗卫发现冰床上的祁玉骞,居然有了一丝微弱的呼吸。
此事震惊了萤火众人,这醒来的,到底是原主,抑或还是那个龌龊的穿越者?
当时祁慕寒只自信地说了一句:“他会回来的。”
齐凌想到这里,望着星空,感慨道:“你这是在赌啊,万一回来的不是真的缮王——”
“朕相信他。”祁慕寒眼前仿佛站着一道桀骜的身影,冲他自信地一笑,他便也笑了,“祁玉骞只有一个,他不会轻易让任何人取代他,朕当时救下他那一刻,便想明白了。”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轻松:“人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朕并非这么想,在朕看来,万物相生互效,天道自在其中彰显。天行有常,人若应道,正而行之,何惧之有?何虑之有?”
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你的意思是,只要将生死置之度外,淡然处之,就反而会有转机?”
祁慕寒与齐凌转过头来,身后站立的是公孙薇与苏炙夜,方才说话的是公孙薇,她此刻望着祁慕寒,一脸渴求他回答“是”的表情。
祁慕寒笑了一下,看了看苏炙夜,对公孙薇说:“我与炙夜单独说说话。”
公孙薇:“我能听么?”
祁慕寒沉吟了一下,摊手道:“可以,皇后就在旁边听吧。”
公孙薇看了看苏炙夜,又看了看祁慕寒,不期然地哂笑了一声,慢慢地走开了。
“你真了解她。”苏炙夜望着她的背影,“不像我。”
祁慕寒笑而不答。
苏炙夜仰头喝下一口酒,将酒杯往后一掷,“老实说,那天醮祭大典,你是真的想过杀我吧?”
祁慕寒笑着回敬他:“我在西凉的时候,你也想过杀我吧?”
夜风过,二人衣袂飞扬。许久,苏炙夜说:“扯平了?”
祁慕寒:“不,你仍欠朕不少。”
苏炙夜忽然一把揽过祁慕寒的肩膀,低声又不屑地说:“这就是你非要我做官的理由?”
“算是吧。”祁慕寒笑了笑,“你应该很清楚,我为什么要你做这个皇太弟,又为什么让你监国。”
苏炙夜:“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些。”
祁慕寒:“哦?那便别做了。”
苏炙夜居然不吭声了,无力地耷下脑袋,祁慕寒也没再说话。
百步外的大树下,公孙薇拼命拉长了耳朵,想偷听前面二人的对话,无奈只能听见风呼呼刮过的声音,只好放弃了,转身见几步以外的树后,商墨云同样拉长耳朵在听着。
公孙薇感到好笑,正要走过去,商墨云却突然回过头,比了个“嘘”:“别出声别出声,他们过来了。”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公孙薇笑着道,“淡定——”
身后,祁慕寒的声音响起:“咦?皇后刚刚不是走远了么?”
“......月色真好啊。”公孙薇搂着商墨云的肩膀,指着天空。
“对对,这月亮真亮啊!”商墨云与她一同抬头。
“哪儿有月亮?”苏炙夜与祁慕寒齐声道。
-
片刻后,尴尬的两人重归了火锅大队,大家再度盘腿而坐,小酌起来。
子时已到,夜色更深,繁星更亮。
祁慕寒忽然站起来,用一种极为现代的口吻,对公孙薇道:“皇后,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众人跟着,纷纷对公孙薇举杯。
公孙薇懵了片刻:“不对啊。我的生日早就过了。”
祁慕寒笑道:“那时候你正在榆阳城,朕没法替你庆祝。今日补过来。”
公孙薇噗嗤一笑:“不必不必,反正也不是在今天。”
祁慕寒收正形容,以一种毋容置疑的口吻道:“朕说是今天、就是今天。朕若喜欢,那天天都是皇后的生日!”
他不等公孙薇回答,拍了两下手掌,笑对公孙薇道:“皇后,这是朕送你的礼物。”
随着他的拍掌声,那木樨树后,不知是谁升起了一道冷焰火。
公孙薇一看,明了于心,笑着说:“陛下要给我放烟花,是吗?”
过往新年那一夜,烟花漫天,是他给她准备的新年礼物,独此一份,盛大隆重,她已不能忘。
“烟花太俗套,而且朕也做过一次了。”祁慕寒笑着说,“这次的,不一样。”
他遥遥往珩月殿的方向一指,这边冷焰火刚落,天空重归沉寂,漫天繁星之下,珩月殿的方向,突然升起万盏孔明灯,轻轻摇晃着,齐往天空升去。
公孙薇惊呼一声,祁慕寒笑道:“万盏孔明灯,朕许皇后万个愿望,样样都能成真!”
“愿望成真!”萤火众人纷纷举杯,逐一敬公孙薇。
公孙薇眼眶发热,只听祁慕寒又拍了拍掌。
刹那间,山坡上飞起了无数萤火虫,悠绿的荧光星星点点,飞散在四周,与珩月殿的万盏孔明灯遥相呼应,让人如置身星空。
公孙薇再也控制不住,捂着眼睛,一行热泪从脸颊滑下。
祁慕寒抬手,拭去了她的泪水,在漫天的萤火中,柔声问:“皇后可还喜欢朕送的礼物?”
公孙薇抽了抽鼻子,鼻音浓重:“都把我弄哭了,你说呢?”
祁慕寒笑道:“那皇后也送朕一个礼物吧。”
他不等公孙薇回答,就对着她、也对着萤火众人道:“朕想与皇后,再去一趟巴尔库城。朝中事务,就交托给各位了。”
他这话突然,除了苏炙夜以外,人人脸上都涌起吃惊的神色。
最吃惊的是公孙薇:“不行!你的身子怎么吃得消?”
祁慕寒笑着摇了摇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公孙薇。
公孙薇看出他眸中的神色,身子微微一晃,退了半步。
一席温馨的火锅,一场盛大的孔明灯,一幕罕见的萤火飞舞——他精心设计的背后,是想用这个礼物,来换她不可推诿的应允。
此刻这名帝皇深深地看着她,期待她的一个颔首。
如果生命只剩倒数,那远方的日落,是我最后想与你度过的场景。onclick="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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