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国近代两个著名且具代表性的人物,蒋介石与胡适的“君臣”关系,很多年里被许多人所津津乐道。而以往学术界对两个人关系的研究,大多依据胡适方面的资料,认为尽管他们有观念上的冲突,但胡对蒋始终尊重与支持,蒋也对胡十分的礼遇。然而,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院陆续公开蒋介石的日记,却展示了另外的一面:即蒋1950年代起在日记中对胡适深恶痛绝,私下里大加痛骂,用词也极重。于是,人们不得不重新认识这两个人的关系。
谈及胡适与蒋介石的关系,一般都开始于1927年。那时胡适认同国民党元老蔡元培、吴稚晖等人的“见识与人格”,和他们一样,基本上是支持蒋介石的,甚至认为蒋介石的奋斗目标跟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方向是相同的。
“九•一八事变”和“七七事变”中,胡适与蒋介石一样主张妥协、退让,幻想通过外交努力争取国际联盟的支持,解决中日双方的矛盾。两个人是惺惺相惜的。
1937年,胡适被聘为“国防参政会”的参议员,并接受蒋介石的委派,赴英、美从事非正式的外交工作,开始决心变妥协为抵抗。
全面抗战爆发后,胡适开始为蒋介石当“过河卒子”:胡适不仅抛弃了“不谈政治”的承诺,还抛弃了“不入政界”的承诺。
1937年7月,胡适接受蒋介石的委任,正式出任驻美大使。胡适在美国尽心尽力,也争取到了但美国的一些支持,但蒋介石不满足,对胡适也不是很不满意,1942年免去了胡适的大使之职。胡适无官一身轻,直接留在美国讲学、演讲、做学术研究,算是离开了政坛。
抗战结束后,蒋介石任命胡适为北京大学校长,又宣布胡适为国民大会代表。
1946年6月,盛情难却之下,胡适从美国返回。
1946年到1949年,胡适是坚决拥护蒋介石的,这是两人关系的蜜月期。
首先是1948年初,蒋介石甚至推荐胡适出任总统候选人。
胡适也力挺蒋介石:“蒋先生在近今的六个大巨头里够得上坐第二三把交椅。他的环境比别人艰难,本钱比别人短少,故他的成绩不能比别人那样伟大,这是可以谅解的。”
1949年到1958年,国民党败退时,胡适带着蒋介石给的任务去了美国。在胡适经济困难时,每年都给胡适一笔钱。
1952年底,胡适应大学之邀,赴台湾讲学。蒋介石给予很高规格的接待,又是接见邀宴,又是请其共同阅兵。胡适是很感动的。
此间,胡适在和蒋介石的接触中,婉转批评蒋介石权力过大、无言论自由,并劝蒋介石要向美国等民主国家学习。
胡适是真心为蒋介石好,所谓忠言逆耳,对胡适所说,蒋介石不但听不进去,且深受刺激,以致失眠。他在日记中记道:“胡适来此游览,招待及听取其报告,约谈十五分时,乃寝。不料寝后竟未能安睡,直至今晨二时,服药后亦不奏效,苦痛极矣。此乃为胡之言行或为美国近情所致乎?”(蒋介石日记,1952年12月12日)
“十时,胡适之来谈,先谈台湾政治与议会感想,彼对民主自由高调,又言我国必须与民主国家制度一致,方能并肩作战,感情融洽,以国家生命全在于自由阵线之中。余特斥之。彼不想第二次大战民主阵线胜利,而我在民主阵线中牺牲最大,但最后仍要被卖亡国矣。此等书生之思想言行,安得不为共.匪所侮辱残杀。彼之今日犹得在台高唱无意识之自由,不自知其最难得之幸运,而竟忘其所以然也。”(蒋介石日记,1952年12月13日,“上星期反省录”)
但这个时候,蒋对胡虽有诸多不满,但尚未开骂。
1954年,蒋介石的“总统”任期将届满,胡适专程回来,毫无保留的支持了蒋介石。然而,蒋介石却将远在美国的胡适列为防范对象,因为有人要推胡适做“副总统”候选人,这显然不在蒋的计划之内。
蒋在1954年1月记道:“对蔡斯来函及左舜生等政客要提胡适为副总统无理取闹,皆有深切研究与合理之腹案,但暂置不答,以静观其变化如何也。”(蒋介石日记,1954年1月16日,“上星期反省录”)蔡斯(W illiam s C 。Chase),美军少将,时任美国驻台湾军事技术援助团团长。左舜生,中国青年党党魁,1949年后移驻香港,对台湾时政常有批评。好在胡适事先事后都表示坚定地支持蒋介石,此事并未酿成两人芥蒂与冲突。
前边提到了,1958年,胡适回台湾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长那一次,两个人的碰撞。在胡适那一边,肯定没什么,但在蒋介石那里,则成为了两个人关系的重要转折点。因为,从那一次后,蒋在日记中就再没说过胡适好话,只有恶语相向。
比如,在中科院那次会议两天后,蒋介石在官邸招待“中央研究院”全体院士,因对胡适已经反感在先,他怎么看胡都不顺眼了:“晚宴中央研究院院士及梅贻琦等,胡适首座,余起立敬酒,先欢迎胡、梅同回国服务之语一出,胡颜色目光突变,测其意或以为不能将梅与彼并提也,可知其人之狭小妒忌。”(蒋介石日记,1958年4月12日)。
蒋介石个性多疑、敏感而又固执,自尊心极强,论人注重细节,他对下属的恶感一旦产生,很难改变。蒋介石欢迎胡适回台,其意一是将老虎收笼,免得其在美国乱发言,不便控制。二是装潢门面。不料胡返台后,却非常“不识相”,这使蒋如芒刺在背。4月底蒋在“上月反省录”中将胡专列一条:“忍受胡适之侮辱,不予计较,此或修养之进步欤?”自这次对胡适产生恶感后,直到胡适过世,他三年多的日记中,提到胡适均是攻击与谩骂之词。
例如:“对于政客以学者身份向政府投机要胁,而以官位与钱财为其目的。伍宪子(民主社会党主.席———引者)等于骗钱,左舜生要求钱唱中立,不送钱就反腔,而胡适今日之所为,亦几乎等于此矣,殊所不料也。总之,政客既要做官,又要讨钱,而特别要以‘独立学者’身份标榜其清廉不苟之态度。甚叹士风堕落,人心卑污……今日更感蔡先生之不可得矣。”(蒋介石日记,1958年5月10日)
“以今日一般政客如胡适等无道义,无人格,只卖其‘自由’‘民主’的假名,以提高其地位,期达其私欲,对国家前途与事实概置不顾,令人悲叹……经儿(蒋经国——— 引者)婉报胡适与其谈话经过,乃知其不仅狂妄,而且是愚劣成性,竟劝我要‘毁党救国’,此与共.匪之目的如出一辙,不知其对我党之仇恨甚于共.匪之对我也。可耻。”(蒋介石日记,1958年5月30日)
1959年年底,便有人提出“修改临时条款”案,为蒋连任三任造舆论。胡适对此很是反对,曾说,当领袖的人应该培养继任人,到了适当的时候,便推选这个人出来,还应全力支持他。这才是大政治家的风度。他说美国的罗斯福,没有培养继任的人,只有他个人一再的当选下去,这是罗斯福的错误。在这里,胡适的用意很明显,就是提醒蒋介石引以为戒,不要重蹈罗斯福的覆辙。
到了1960年年初,“国民大会”临近,“总统”连任或继任的问题更为突出,台湾报纸上甚至报导说胡适“可能以不出席会议来作消极的抗议”。
2月20日,“国民大会”第三次会议在台北召开,胡适还是出席了,并且又当了大会主.席团主.席。在蒋介石宴请国大主.席团的宴会上,胡适又特别大讲“无记名投票”的历史和优越性,说它可以避免投票人受威胁,保障投票的自由,微露一点不愿受人操纵选举的意向。但他的话当场便遭到国民党人士的反驳,他们说民主政治是政党政治,政党政治要维持党的纪律,无记名投票自然要不得;黄季陆甚至竟说美国宪法也是记名投票的。受到这种无知而又蛮横的围攻,胡适很生气,曾对人说:“我现在倒希望他们用记名投票。记名投票,我一定去投一票”。但是,他又担心“他们可能用举手,不用记名投票”。后来,修改临时条款案三读通过,在报上公布了,为蒋介石连任三任办妥了法律手续。
曾经有人问胡适,连任三任是不是蒋介石自己的意思?
胡适回答道:“如果不是他自己的意思,我想人家不会这样做的。他老先生觉得他对国家的责任未了,身体还好。年纪大的人都有他的信心,像韩国的李承晚,大过蒋先生十岁,像西德的艾德诺(按,通译阿登纳),像英国以前的邱吉尔,都是年纪大过他的。凡是做过大领袖的老一辈的人都是如此,不能说是错的。问题是在修宪,尤其是为了三任连任问题而修宪,这是把大门打开了,现在大会出席的人数是合法了,以后随便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了。你既然为连任三任而修宪,他们就为创制权、复决权等问题而修宪了。宪法并不是不可修宪的,大门一开了,给一班争权的人来要求创制复决权,就无法再关上了。
过不几天,胡适便因心脏病进了医院,但还是去“国民大会”参加选举。自然是蒋介石又连任第三任“总统”。这一次,胡适却没有去给蒋致送“当选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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