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蝉声

    
    对于玄都观这三个字，暅之并不陌生。
    当年李玄都与李天赐拜嵩山搞出老大阵仗，也掀起不小风波。
    作为陇西李氏力挺的道统，玄都一脉也算小成气候，尤其是他们对于道藏典籍分类整理所做的贡献，连华阳先生也不得不称一声赞。
    玄都观的道士也不全都姓李，为了扩大影响，香火繁盛，广进财源，他们也会引入一些其他世家的子弟。
    据说玄都旧观最大的金主就是赵郡赵氏，赵黑虎。玄都观还特意为他立坛建祠，分润信众香火。
    但黑虎这名字太过烟火气，于是乎，金身便以玄坛为号，主人间财禄。
    赵静虚与他的哥哥赵静通均在玄都观学道，后者已经是名满北国的得道高人，出走河间传道与檀宗长老张远游齐名。
    李玄都与华阳先生神交已久，因此赵静虚这个名字，祖暅之道也有所听闻。
    「原来是多宝赵公子！失敬，失敬！」
    精研术数格致，是道家大能的标配。以这个时代的大众认知来看，道家大能身上稀奇古怪的宝贝多些，本就寻常。
    所以赵静虚能以多宝闻名，就不见得是他在此道浸Yin有多深，多半还是因为他喜欢显摆。
    多宝道人广袖一挥，青云翻卷，倒也有几分得道高人的风范，「哎，师兄何须客气。先师闭关前曾有诰谕，他日檀君入晋，业应厄难，玄都门人当助其渡劫，莫遗余力。昨日贫道闲来卜课，得知谶言已应，厄生冷泉。于是星夜赶路来此相侯。久闻祖师兄与檀君过从甚密，不知，哪一位……」
    虽然分辨不出赵静虚的话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但听上去似乎并无敌意。于是暅之向身后指了指，「檀君确实在此，受了重伤。」
    「哎？我且来看看。」
    赵静虚说罢便要上前，却被祖暅之拦了一拦。
    「从玄都观到冷泉关，似乎要过鼠雀谷。赵师兄是如何星夜过谷的？」，对于这一点，暅之心里始终存着警惕。若是没有合理的解释，他是绝对不可能让赵静虚靠近庆云的。
    「嗨，贫道又不是从玄都观过来的。前些时日清虚观主李诡祖致函玄都，自言忽有顿悟，已寻得大道契机，需要历练以觅缘法。只是清虚观近些年人才凋零，无人接手主事。因此希望玄都观能派一位镇得住的来撑撑场面。所以，所以就把我派过去了。」，赵静虚挠头羞赧道。
    提起清虚观，与暅之的渊源那就更深了，观中供奉的清虚真人算起来还是他的祖师爷爷。
    从道统上来说，陶弘景的师承其实是源自魏华纯一派，而魏华纯的师傅便是清虚真人王褒。
    人家将来要为自己的祖师爷主持香火，暅之的口气不免也松动了几分，「李诡祖自悟大道契机？我倒是听家师提起过这个人，好像说他，说他……」
    「说他一身铜臭气根本不像修道之人。」，赵静虚直接就把话挑明了。
    暅之点了点头，不太好意思接话。
    赵静虚却一脸无所谓道，「没关系。就算你当着那老道的面如此说起，他也不会介意的。他的大道契机就在现世福报，此番居然托了李天赐的关系，买了个县令的官职，要去做一方父母官了。他说身后香火不如身前供奉，要以财证道，你说说……」
    「哎，这岂不是和当年黑虎真人……」，暅之话说到一半，勐然醒起赵静虚就是出自当年赵公明一脉，立刻住了嘴。
    多宝道人听了也是十分尴尬，急忙岔开话题，「贫道身上有玄都观秘制的醒神丹药，先待我看看檀君伤势。」
    暅之自己就是医道达人，庆云的情况其实他心中有数。五弟虽然气血浮动，但神智并无大碍，眼下瘫软不动其
    中怕是有七分演技。只是他知道庆云性格，既然他不愿说破，自己也无需点破。
    所以他倒并不太担心赵静虚会耍花样，便不再阻拦。
    等到赵静虚掏出袖中药葫芦，拔开木塞，芬芳的药香弥漫开来，暅之闻香识味，更是连连点头。这还真是道家秘制，用料十足的回神丹丸啊。
    丹丸化入腹中，庆云丹田回暖，津液之府如洪流沸腾，肾府瞬间精炁充盈，顿时浑身燥热，神气全开，再也无法装睡，自杨大眼背上腾身跃起，噗通一声扎进了冷泉碧波之中。
    元纯陀惊呼一声，正要上前帮忙，却被庆云大声喝止，「别过来，千万别过来！」
    暅之善解人意，伸臂挡住了一脸迷茫的元纯陀，「檀君已无大碍，只是需要冷静一下而已。」
    清虚观位于平尧古城。平尧古称京陵，是帝尧打开灵石口之前的都城。
    说是城也不完全准确，以此时的眼光看，那不过只是湖畔土坡上的小聚落而已。
    古城西边，就是上古大昭湖萎缩而成的邬泽。平尧城也曾三面环水，是易守难攻的绝地，而今西望湖泽，已是数里之外。
    赵清虚带着一行人穿山绕湖避开了冷泉关隘来到故垒东边，古城的祭祀区域。
    所谓清虚观，前身据说是尧王庙，位于东门内最显眼的位置。尧王见囚于舜，古城的忠于尧王原着民也被整体搬迁，尧王庙里供奉的神像也如走马灯般变换。也不知历尽多少岁月，这里最终成了清虚真人的道场。
    围绕着清虚观还有许多先贤祠堂，有的敬孔圣，有的敬城皇，也有的供奉着二仙奶奶魏华存。
    可是城中大腊，求神祈雨，人们还是习惯来清虚观上香。
    这看的多半不是清虚真人的面子，而是观中独坐的锦衣猥琐道人。
    道人好穿锦衣本就罕见，难得笑容又是如此猥琐。
    猥琐道人名叫李诡祖，本是一名散修，不敬老子，不读道典，只靠着一本祖上传下来的秘本《道诡异仙》自寻大道机缘。
    既是散修，百无禁忌，贪财好色的毛病也从不遮掩。可是他谶无不验，术无不灵，道行是并州地界公认的第一人。
    就算放眼整个三晋地界，也只有玄都观里有数的几位老神仙才配与他掰掰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