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的一座山上。
寒风拂过山岗,与摇摇欲坠的片片枯叶击掌。
落日归山,仅剩天边一线。
日月交替之息,昏暗的视线下,一个红衣男子正蹲坐在一棵断倒在地的树干上,他把下颚放在交叠的双手上,静静的看着远天。
身后有流水声传来,涓涓细水如溪流,与飒飒落叶声相衬,好一幅世外美景。
一阵夜风吹来,男子不禁打了个喷嚏,他揉着鼻子,感叹最近天气确实有些微凉。
这时,他才察觉到水流已经到了自己脚边。他边挪动位置远离,边略带嫌弃的语气说道:“拜托,进食的时候不要流汁,搞的到处都是。”
明月挂上天边,皎洁的月光穿过萧瑟的树叶间,映亮了整个山门营寨。
借着月光,终于得以看清男子背后的场面,遍地的尸殍堆积成山,如溪的鲜血湍湍细流,一个个面目凶恶的枯瘦野鬼正在疯狂进食!
他们身着的红衣,与鲜血完美的融为一体。狰狞的嘴角正啃食着手中不知是归属何人何处的残肢六腑。
听到男子的声音,他们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些,然后一拥扑进了尸山。
撞击下,有几个结发的头颅顺着坡度往下滚,"咚咚咚"撞停在男子蹲坐的断树上。
其中一个女人身姿的红衣人仓促的擦拭了嘴角滴落的血水,背着头冷冷开口说道:“既然忍受不了,你就离远些去。”
“这里是人界。于你们而言,就是遍地充满着诱惑的天堂。当初我同意带着你们回人界,第一个条件就是时刻要在我的监视中。”
闻言,女人缓缓的转过头来,血迹已经在她脸上干渍,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貌。她的口中不停的咀嚼,手中正捧着一滩血红色的器件。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默默走向男子,问道:“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只是每次等你们进食的时候,过于无聊就会发呆。”
“你很奇怪。明明很怕,为什么不躲远点?”
“怕?让我想想,我是从什么时候不怕的呢?”男子摸着下巴仔细想了一会,然后自言自语的说道:“应该是在荒芜遇到你们之前吧?是的,实在没想到,我曾经打造了一只隐于夜色的鬼面人,如今却身处真正的厉鬼之中。”
他没有打算让女人听懂他说了什么,更像是在对自己发出的提问。
他转过头看向女子,趁着月色,这才发觉原来她长相也并不差。
他打趣道:“舞樱,我敢断定,如果你是个人道,一定能许个好人家。”
“许人家是什么?”女子问道。
“就是跟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处安宁的地方,彼此照顾度过一生。”
“听起来就很无趣。”女子淡淡道。“我只想尝尝你们不同的味道。”
男子不禁打了个冷战,苦笑道:“我肉酸,不好吃,你可别打我主意。”
“我之所以跟着你,就是为了回报你一命。在那之前,我会忍住这种想法的。”
男子微微一笑,开玩笑道:“看来以后我得更加努力的逃命了,否则被你救了一命之后,你就可以毫无忌惮的思考从我那里开始下嘴了。”
“正是如此。我已经开始考虑了。”
男子转过头,看到女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嘴角甚至快要有口水流出来。
他急忙朝后面一指说道:“好好把你们的食物存放好,我们还要在这里呆上几天,小心生了腐虫。这种掠人的山匪可不多见,我可不会容忍你们去吃寻常百姓的。”
“腐虫?那才是真正的美味。”
男子突然觉得腹中一股酸水冲上咽喉,他努力压制住这种反胃感,表面装做无恙。
“我们还要等多久?”女子问道。
“快了。他已经离我们很近了,我能感觉的到。”
“他是谁?”
“一条很威风的龙。”
………
西洲大地上,一股村民模样的人群正在疯狂追逐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村民们模样癫狂,张牙舞爪。
远远的,一列白色军阵呈直线展开。
眼看那女人和孩子就要被追上,千秋踏出军阵,吩咐道:“维持阵型,待我号令!”
说着,他空手奔赴上前,借着奔跑的冲击力飞起一脚踢飞即将追上女人的一人。
“继续跑,跑进军阵中去!”
接着,无数的村民向他扑了上来。
“西方属金,罡气护体!”只见他大喝一声,一股金光浮现在他的身上。
那一拥上前的村民无论怎么抓咬,就是难伤他分毫。
待到女人与孩子安全的进入军阵,千秋朗声发令。
“守备军,前进!”
收到指令的白袍军队手持长戈,踏着严整的军阵向前步步推进。
突然一声惨叫在军阵中响起,原本穷途末路的女人竟也在瞬间变得癫狂,不停的攻击着附近的士兵。
眼看军阵即将因此散乱,最近的一名小队夫长毫不犹豫,立刻拔出长剑向女人刺去。
“不要伤害她!”千秋撇过眼神,用余光看到这一幕后立刻喊道。
嘈杂的嘶吼声,孩童的哭泣声,锃亮的拔剑声,在一瞬间似乎定格。
两片红枫好似随风而动,卷起漫天黄沙。
剑停,声止。
清一色的白袍军阵中多出了两个格外显眼的红色。
血月伸手摸住女人的额头,使她进入了只有一轮血月的幻境。
而那名小队夫长,在自我的世界里,无助的观望了漫无边际的白光之后,突然惊醒。手中的长剑早已不见,眼前只有一个浑身裹满绷带的红衣人。
“你……你们……”那小队夫长表情异常震惊,自己的时间似乎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一段,只多出了一段空白。
残阳将剑还给他,然后默默的将手臂从他身上拿下。
血月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千秋问道:“西洲不是兵法及军阵的发源地吗?怎么你们现在却这么窘迫呢?”
“别说风凉话了,这些都是西洲的百姓,我们怎么可能对他们痛下杀手!”千秋维持着身上坚硬的金光回答道。
“身为一方君王或者神官的责任吗?那我或许有些理解了。”血月默默的点点头自言自语道。
“守备军,继续前进!”
随着千秋的号令,白袍军迅速恢复原本的阵型,继续向前推进。
“合!”
白袍军有条不絮的分出数支,从四方将暴乱的村民团团围住,然后横戈前行,不断缩小包围圈。
“定!”
一字令发出,军队统一停止了脚步,每三人做一个间隔,纷纷将长戈杵在地上。
“哈!”
随着一声整齐的怒喝,其中负责封印阵的士卒开始调动战气。那些杵进地面的长戈发出金光,互相连接,形成屏障。
见一切准备就绪,千秋沉吸一口气,爆散出强大的战气将周围的村民震开,然后纵身一跃跳向空中,反手使出一股战气形成盾型封顶。
目睹这一气呵成的画面,血月不禁感叹道:“看来头说的也没错,是有些五洲第一军队的样子了。”
千秋紧紧闭目,一边深呼吸,一边调横他身体中过度使用战气而带来的负担。
不过片刻,千秋睁开双眼。眼睑下尽是疲劳所带来的黑圈。
他走向血月残阳二人,质问道:“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那日在帝宫听到了。”血月平静的回答道。
“我问的是你们为什么会来。”千秋冷漠的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血月歪歪脑袋,他不懂千秋的意思,但还是回答道:“是头说的,必要时,要向西洲伸出援手。”
“墨轩?”千秋低吟着这个名字,然后自语道:“你究竟想做什么?明明是五洲最大的恶人,却净要做一些与你风评相悖的事。我究竟……是该把你当做敌人?还是朋友呢?”
血月听着他的自言自语,插嘴道:“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但头曾经对我们说过一句话,或许刚好可以解答你的这个疑问。”
“什么话?”
“西洲无论想做什么,我们都不能轻易介入插手破坏。但需要时,我们必须要全力支持。推翻轩辕王朝并非我唯一的目的,帮助白帝与司秋神官创造一个更为强盛、安定的政权,这一点也是不容忽视的。”
血月模仿着墨轩的语气与动作,使千秋似乎看到了当初墨轩说出这些话时的原景。
千秋轻轻叹息一声:“既然你有如此抱负,又为何不愿与我竞争神官之位呢?”
血月扶住身旁那女人的额头,边走向军阵的封印壁,边引导着女子与他步履齐同。
失去了母亲的孩子放生大哭,千秋走上前去,将他抱在怀中安慰。
“打开。”血月来到结界前,对身旁的士兵说道。
“不行,这些人全部都失去了自我意识,变成了只会攻击其他与他们相异的人,一旦轻易打开缺口,很有可能使他们再次扩散到别处。”
“没关系,给他打开一个缺口。”千秋突然开口吩咐道。
他手掌轻抚着怀中的孩子,目光看向血月,多出了一份信任。
士兵应了一声,然后中断了自身的战气输出,金光逐渐消失,结界壁上出现了一处缺口。
里边疯狂的村民还未来得及张牙舞爪的冲过来,只见血月怒目一睁,四周的士兵似乎都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血光,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结界中的村民突然全部呆滞,静静的杵立在原地。
血月引导着女人走了进去,然后轻声开口道:“可以了。”
士兵急忙再次发出战气汇向长戈,缺口恢复,再次连接成一个完整的结界。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血月走了回来,问道。
而这一次,千秋没有先前面对红衣时的防备与高傲,他轻轻拍了拍怀中小孩子的后背,然后轻声说道:“我所带来的军队,经过这几日的分散,大多数已经留守在各地分别维持结界了。可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我必须要尽快找到病症的源头,遏制住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我并不擅长帮人出主意,但如果有需要,我们有更好的医师可以帮你。”
千秋摆摆手道:“墨轩本就已经不是西洲人,除非他愿意重新与我竞争神官之位。否则,我不愿意接受你们毫无由来的帮助。”
血月点点头道:“嗯,我听懂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走了。”
“我很好奇,你这一趟来的目的是什么?”千秋突然问道。
血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就是来看看呗!如果你有需要,我就帮忙,现在既然你没有这个需求,那我至少来过,了解了一部分情况,到时候头回来了,我也有话好交差。”
千秋突然一笑,仿佛在自嘲,他点点头说道:“替我谢谢你家主子。”
血月转过身去,朝身后边摆手边说道:“不用客气,你们也是老相识了。说起来,好像还算师兄弟呢!”
“对了。”千秋突然叫住血月。
后者一脸疑惑的转过头。
“我还有一问。”千秋看向残阳问道:“虽然我已经见过你们很多次,但我还是没有想明白,那位身上为什么总是缠着白布?”
血月看了一眼残阳,然后抓起她的手咧嘴一笑,回答道:“因为她身上的每一处,都只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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