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火药与告死鸦

    
    所谓科学方法论，乍听起来似乎是比较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如果从广义上说，其中基本包括了人类正确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一切根本方法。
    因此大到国际决策，小到柴米油盐，几乎所有你能想到的事务都要受到科学方法论的影响。
    当然，比起这些庞杂宏大的话题，史密斯主任言语中提及的，其实是更狭隘一些的定义——即关于科学研究、科学评价、科学发展的的一般方法。
    “我始终认为，比起阶段性的研究成果，经过实践验证并行之有效的研究方法才是铺平魔能研究之路的关键。
    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无数学者前赴后继的追随着丹妮·佩泽尔女士的背影投入到这片新开辟的陌生领域之中。我们就像在海边收集贝壳的孩子，弯腰捡拾起一片片美丽的宝藏，把它们装饰在不同的物什上，却极少探究这些贝壳究竟从何而来…于是时至今日，我们仍对‘海洋’本身却依然知之甚少。”
    史密斯主任的语气稍缓，用食指和拇指顶开眼镜，轻轻按压着鼻夹所在的区域。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
    “我不是要对做出卓越贡献的科学界前辈吹毛求疵，也承认时代发展带来的认知限制的确会对科学研究产生重要的反馈作用，但为了进一步开拓前路，或许现在正是做出革新的最佳时机。
    ——比起传统魔能学者通过观察现象、积累数据，再以唯象学的思想对素材进行处理，继而建立经验与表象直观联系的做法，高地研究所正尝试在此基础上建构起相对完善的‘理论框架’，研究各种魔法现象的内在联系与本质规律！甚至依托这种理论指导下一步的研发工作！”
    史密斯主任的声音随着演说的推进逐渐高昂。
    而作为听众，同样具备一定基础科学素养的亚当也不由得为主任描绘的蓝图心生摇曳！
    …从经验科学到理论科学的进步，绝不仅仅是几条定理，几句法则就能概括的。
    事实上，虽然比起偏重于经验描述和具体实用性的前者，理论科学往往较为抽象且具备一定的学习门槛，但如果从科研事业发展的宏观角度来看，一门科学理论的成熟却绝对能够大大降低相关从业人员的筛选标准！
    自此，类似炼金术师那种盲目观测将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人们不再需要对着坩埚和羊皮纸猜测老鼠尾巴和蝙蝠屎哪个更能增强药效——一张清晰准确的元素周期表足以涤清迷雾，节约大量的试错成本。
    而借助数学工具的帮助，学徒作坊式的魔法研究环境也将被与现代科学类似的成熟体系所取代，整个研发流程将变得更加规范，项目成本管控也会更加容易。
    可以说，这种全方位的进步基本有百利而无一害。
    …唯一的问题在于，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目前魔能研究领域的资料究竟能否支撑史密斯主任理想中的理论框架成型？
    关于这一点，亚当限于自己的认知边界，无法得出结论。
    “我明白您的意思，问题是现在的时机是否成熟？”
    亚当伸出右手，按在史密斯用过的报告纸边缘。
    “变换车道是需要时间的调整的，而从最不乐观的角度考虑，更大规模的战争很可能会在两三年内爆发。您的设想固然符合逻辑，但如果按照这个方向执行，您认为短期内我们有希望在魔能科技领域抹平与凡赛、赫默阿之间的差距吗？”
    “不，没有人敢打这个包票。科学家眼里也不应该有‘绝对’这个说法。”
    史密斯摇了摇头，但他的语气并不沮丧，反而早料到亚当会有此一问似的，接着抛出了后续的观点。
    “所以我想这个问题也应该用科学的方法进行验证——高地研究所可以接受第三方权威人士的实地评测与考察，乃至于建立试点项目，通过具体的科研成果佐证我提出的观点。”
    “您有多大把握？”
    出于善意，亚当提醒了始终以学者思维考虑问题的史密斯主任一嘴…
    “我无意诽谤决策层的处事能力，但按照当值政府目前的习惯，大部分人还是更倾向于保守稳重，十拿九稳的战术策略。因此所谓的第三方机构，势必是存在主观倾向的。”
    新的研究思路很好，甚至以高地研究所多年的积累也已经具备推动改革的一切条件，但科学向来屈服于强权。
    真理可以让人名垂青史，但当事人却往往需要为此付出难以想象的沉重代价。
    “主任，现如今的萨森讷早已不是文艺复兴、思想启蒙后那种大变革的时代，就算您实现了理想也不一定会成为‘艾萨克爵士’——罗马鲜花广场或许反而将成为您的归宿。”
    “是的，我都明白。”
    对于亚当善意的提醒，史密斯主任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还记得你第一次来高地研究所时我对你说的话吗，小亚当？
    对我来说，那段黑暗沉重的历史终究是难以弥平的遗憾。但也正因为那段经历，让我对魔能研究工作产生了更大的责任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投入如此大量资源、人力，甚至鲜血和生命的事业通往歧路。
    所以如果能切实的推动魔能科学走向成熟，我甘愿如此。”
    “...”
    亚当无言。他从史密斯主任眼里看到了某种殉道者的从容与坦然。
    从他做好觉悟的那一刻起，这位中年秃顶、其貌不扬的学者身上突然多出了一层人性的光辉，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如果是这样，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提供帮助。”
    “哈哈，那我可得提前致谢了。”
    话锋一转，史密斯坐直身子，和蔼的拍了拍亚当的肩膀。
    “我虽然一直在加勒多尼亚高地工作，但国防部最近闹出的大新闻我也有所耳闻——听说盖文娶了新任国防大臣的外甥女？”
    “额…是的，请原谅我们没有提前通知您。”
    亚当尴尬的挠了挠脸。
    “一来是时间太匆忙，很多事情准备的都不充分，再者说主任您的工作性质也比较特殊。准将阁下不清楚您最近的任务安排，所以没有贸然邀请您来丁塔格尔赴宴。”
    “没关系，我理解你们的顾虑。事实上我这边也的确抽不开身。”
    史密斯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对我来说，能有人像这样听我这个老古板唠叨两句就已经很知足了。嗯，还是说说你此行的来意吧小亚当。”
    史密斯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要是仅仅为了验证一个猜想，你该不会带着战友千里迢迢来高地研究所吧？”
    “什么都瞒不过您。事实上，我此来的确还有其他问题要向您讨教。”
    亚当轻笑，从公文包里拿出了最近整理的资料与稿件。
    “而且经过刚才的交流，我想您一定能为我的新论文提供相当大的帮助。”
    “《能量机动理论与魔纹运用之思辨》？不是已经发表了吗？”
    史密斯疑惑地摸了摸下巴上残留的胡渣。
    “我还特意找来看过，整篇文章的完成度很高，看不出太多需要补充的部分。”
    “感谢您的夸奖，但我刚才提到的，其实是另一篇论文。”
    亚当把材料顺着茶几推到史密斯主任面前。
    “论文的标题目前还没确定，但主要方向预备放在魔纹术式的新型分类标准上。”
    “那具体是按什么依据替代现行的分类标准呢？”
    “准确的说，我并不打算完全摒弃现行的‘飞行类、防护类、攻击类、特战类’分类体系，而是想在此基础上，开辟出另一套更适用于空降兵培训教学的魔纹分类方案。”
    “是这样啊…”
    眼看史密斯主任拿起材料仔细端详，亚当也在一旁跟着补充解释起来。
    “就像您知道的，在松博特半岛作战期间，我指挥的独立第1大队逐渐在内部分成更擅长轰炸术式的爆破组，更擅长近战格斗的狗斗组，按照不同需求投入作战。
    借助魔力指示器的帮助，我在日常训练中仔细观察了不同分组成员在使用各类术式时的临场表现，并对相关数据进行了记录。通过分析和比对，我发现同样在轰炸术式上特长突出的队员，其具体擅长的领域也有不同。”
    亚当稍作调整，又继续道
    “举例来说，有的人更擅长魔力诱变，有的人则对穿透、燃烧术式颇为亲和，将他们放在同一作战单位下，难免会出现专业不对口的情况。当然，作为一线作战单位，这种程度的误差我们尚且能够克服。
    真正让我在意的是他们同样来自奥利弗空降兵学院专门培养轰炸术式的特长班级——这表示现如今的空降兵教育体系无法完全适配实战需求，存在着对资源的浪费。”
    “哦…看起来的确有些道理！”
    史密斯翻动着手边的资料，不住点头。
    “所以你认为应该改变现行的教学方式，在学员接触魔法的初期阶段，塑造起更准确的魔能使用习惯？”
    “正是如此！我本人当初刚刚参加训练时，也曾因为枪法的问题有过很多烦恼，但随着后来视野与思路的拓宽，才发现当时的很多顾虑只不过是庸人自扰而已——因此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我更认为现今的魔法师养成系统存在一定的局限。”
    亚当一边说一边主动站起身来，凑到史密斯主任身边，恭敬的微微弯腰。
    “所以我认为，有必要让刚进入军校的魔法师预备役们搞清楚自己的特长到底在什么领域，如此对症下药才能取得更好的成绩，充分发掘自己的实战潜力。而想要达成这个目标，对现有魔纹的重新分类无疑是教育工作的第一步。”
    “我了解了，怪不得你说能从我这儿获得帮助。”
    作为行家，史密斯主任打耳一听就明白了亚当的意思。
    他刚才提到的新型魔能研究方法，某种程度上也包含了对魔法类型的重新界定——尽管这种界定是基于研究需求而非作战需求，势必不能直接套用于空降兵教学领域，但其背后的理论依据却能为极大完善亚当的想法，为这篇还处于创作中的论文夯实基础。
    而对于这种提携后进的请求，史密斯主任自然不会敝帚自珍，拒绝上尉的要求。
    …他是真正意义上追求真理的学者，对于名声、荣誉反而不甚在意，因此也不担心自己多年钻研的成果为他人做了嫁衣。
    而相比之下，亚当起笔这片论文的出发点就没那么单纯了。
    他倒是同样不在乎自己学界的名声…
    主要是因为上尉对自己的能力有着较为清晰的认识，本来就没打算往纯理论研究的方向发展。但要说亚当在这方面花心思单纯只是为了推动魔能科技的发展，那显然也不现实…从最实际的角度出发， 身为一线指挥员，亚当当然希望组织分配给自己的新兵都是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精锐力量。
    可限于派系斗争和资源分配的潜规则，现实情况却往往不能如意。
    既如此，上尉也只好从根源下手，希望通过空降兵教育体系的改革提高现役士兵的作战素养，进而降低新军建设的潜在成本。
    更重要的是，除了以上这些长期计划，亚当之所以一篇文章刚发完就急冲冲的投入到新论文的创作中，也是在为叩开KC俱乐部的大门考虑。
    …之前提到过，自忖资历浅薄的上尉打算走顶层路线，以奥康奈尔将军为突破口，挤进KC俱乐部的圈子撬动更多的军方代表支持。
    而想要打动这位“荆棘堡的幽灵”，自然需要一块足够有力的敲门砖。
    按照他和盖文准将商议的结果，单纯的个人作战能力，对于奥康奈尔这种层面的大佬来说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基本上除非上尉改天突然研究出个类似手搓核弹的跨时代技术，否则就算个人战绩再怎么彪炳，也很难得到参谋总长的认可。
    相较之下，如果他能在空降兵培训这个不那么敏感的领域做出成绩，那么投入实际应用的成本也会相对较低，盖文准将拿去和福克斯伯爵谈合作的成功率也会更高。
    如此亚当作为此项计划的首倡者，再加上王国英雄的头衔加成，才有机会说动奥康奈尔将军，倒逼国防部加大对新军建设的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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