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之恋

195、一去不返

    
    苏秀兰以实相告,说自己生病好些天,不能吃不能喝,躺在床上没有起来。父亲烧饭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没站稳,摔了一跤。等她听到动静起来,想送医院,可是没钱,家中100块钱都找不到,就到左邻右舍去借,借到钱,喊了救护车来,还没送到医院,人就过世了。天气那么热,没有钱存放,殡仪馆催着火化,刘向阳第三天才回来,已经晚了。
    刘向阳大发雷霆,母亲死了,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临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再也见不着人了……家门不幸啊,娶了这样的扫把星,自私自利,好吃懒做,简直就是一个克星!气头上面,他大骂她一顿,然后叫她滚。
    开始苏秀兰还申辩几句,后来就不说话了,默默地收拾了换洗衣服,背着一个小包就出门去了。这一走,他再也没有见着了。
    消气之后在家里想,的确,没有钱什么也办不成,送到医院医生也不治疗的,这怪得了妻子吗?为什么第一个月的工资不寄回来?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她,没有及时买到火车票?为什么舍不得一点电话费?
    等了一天又一天,四处打听了,甚至到工厂里托工友们打听,让朋友们寻找,都说没有见到人。刘向阳甚至找到他的养父母家,也没有任何人看见她。实在等不及了,南方那边的工厂发电报,催他回去上班,在家里留字,让妻子和他联系,然后他只好走了。
    再一次回来的时候,家里还是原样,他的纸条还在边上,桌子上多了一张纸,是苏秀兰写下的离婚协议,有她名字的签名,字是歪斜的,像被风吹过,心里破了一个洞,嗖嗖的灌进寒风,五脏六腑都冻得疼。
    他拿着这张纸,就像发了疯一样哇哇叫喊,贫困限制了通讯,联系非常困难,妻子一去了无音讯,他只有向哥们打听,都说他老婆回来一趟都没见到影子。父亲的丧事几乎倾家荡产,还有那么债务,等他再赶回家里,锅冷灶凉,女人还是不在家,只是桌上留了一张纸,她写的离婚协议,而且签了字。
    他留了钱,写了留言,还把打工的地址告诉了,让她找他,可是了无音信。
    渐渐的,事业有了起步,心思也冷静下来,悔恨如潮水:那么好的女人,我给了她什么?没有新房,没有小车,没有钻戒,连结婚时穿的新衣服,也只是的确良的。临走的时候,她还把家里的钱,都给他做了路费,说穷家富路,在外面不能亏待自己……
    南方两个月,抵得上小县城一年的工资,可是都用来还欠人家的钱,一分钱都没有寄给她。家中老父亲还要儿媳妇养活,如果生病半月没有工资,他们吃什么?她为什么生病?得了什么病?现在好了吗?怎么问都不问呢?
    再过了半年,他回到家里,只有铁将军把门,到邻居家去问,婆婆妈妈才告诉他:苏秀兰也是死犟,平常跟哪个都不往来。大肚子回来大家才晓得,八成那个时候生病,就是妊娠反应,半个多月都不吃什么饭菜,最多就吃点水果,真不是败家。没有上班,没有工资,等她昏睡过去的时候,老父亲为她着急,与你联系不上,这才中风。等苏秀兰醒过来,看老人生病也着急,要到医院去,到处借钱,耽误了时间。所以,责任也不在他老婆身上,只怪他一个人出去,舍不得打电话,也没时间写信,很少问家里情况。秀兰年轻,自己怀了孩子也不知道,还以为得了大病……
    苏秀兰大着肚子回来,不是要找丈夫,而是要回来办离婚手续,见不到男人,把户口迁走了。
    刘向阳如遭到了雷劈,全身上下都烧焦了,心脏被震成了饺子馅儿,他的无知、他的暴烈、他的绝情,造成的无可挽回的损失。赶紧到派出所去查问,自己老婆迁到何处去了?好不容易,打听到落户的一个老太婆家里,又说她带着孩子打工去了,不知道到了哪里?
    “我并不想离婚,只是想见到她。我相信,见到以后,所有的话都能说清楚的,所有的疙瘩都能解开的。心想,为了离婚,她也会把我找到的。那几个月赚的钱,我都放在那条边上,她不做路费,也可以做月子时开销。留下了南方工厂的电话,南方工厂的地址,不能去也可以打个电话,不能打电话也可以写封信,然而我什么都没有等到,再也没有苏秀兰的音讯。”刘向阳酸楚地说完他们的相识与分别,饭店里已经把菜送来了。说这是一家小宾馆,没有饭菜供应,是在另外一家饭店订的,所以送的比较晚,大概饿了,让教授赶快吃。
    席况一点没有食欲,让刘向阳讲他的婚姻故事,只是想和苏秀兰的遗书对照一下。他的回忆,侧重放在英雄救美,也是为了说明他们感情不错吧。与女人的叙述只有两个地方不一样,基本上还是正确的。
    他有几分同情,暂时也不想说什么,吃饭就像完成任务,也没有喝酒,匆匆把饭吃完,才问对方:“你认为,事业和家庭哪一样重要?”
    “按照过去的想法,肯定认为是事业重要,心想到时候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能办得到。所以,我拼了命的干活,曾经三天只睡了两个小时,整天就想着怎样赚钱,怎样发财致富,怎样当上老板。始终认为苏秀兰离开我,是因为我太穷了。等我发财以后,我们一定会破镜重圆,我会满足她所有的要求,会解决她所有的烦恼,会填补她所有没有享受过的关怀和温暖……”说到这里,他放下了碗筷,一点儿没有胃口,“现在知道,迟了。我什么都有了,却没有家人,没有亲人,谁和我一起享用?”
    他说了半天,没有说到关键的一点,席况告诉他,为什么一处20多年?为什么找也找不到?他的妻子不是在等待丈夫的钱,而是在等待丈夫的道歉。因此问:“你有吗?”
    刘向阳想一想,从头想到尾,是的,到处寻找,没有让人带一句话,说自己对不起她,说要请她原谅……哪怕留下一张纸条,也不是说相见的时候他认认真真的道歉,老老实实请妻子原谅,这才是问题的所在。
    他又一次捧起双手,摩挲自己的脸庞,声音哽咽:“我错了,一直坐到现在,不知道,她在遗书当中,提到了我没有?”
    席况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叠复印纸,递过去:“你看看吧。”
    他马上接过来,双手捧着,微微发抖,从正面到反面,从这一面到下一面。时间静止在两个男人当中,只是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一直到看完。顿时,他心如碎渣,仿佛被钳制了呼吸和心脏的疼,把自己吞噬。他瘫软在靠椅上,像被人抽走了筋,浑身无力,也没有了思考,大脑一片空白。
    半天,男人没有动静,席况有点儿担心——担心他有心脏病。
    有人说,残缺才是永恒。他找妻子那么久,才知道她走了,现在不必找了,他的人生残缺了一大半,从此,她是他不敢回忆又忘不掉的过去。
    席况拍拍他的肩膀:“刘总,没事儿吧?”
    他像从睡梦中醒来,又恢复了容和之风,然而,一声嘶哑的叹息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这才说:“没想到,这么惨……只是,有三点不对。”
    “哪三点?”
    “当初没有欺骗,只是有隐瞒,没说家里欠债的情况。也没有给抚养费,我知道她怀了孩子,所以,在离婚协议书边上放了些钱,她没有拿。还有,我们没有离婚,因为没有办手续。”他明白了,席况来找他,只是为了告诉他,他的女儿,对他了解多少。心中一阵凌乱,心心念念的妻子,对丈夫该有多恨,20多年,居然只字不提。遗书里面说的也不多,可能,还没有现实当中与父亲的交往多,只是不知道是父亲而已。
    就凭那几个月断断续续的见面,又能了解多少呢?还不如眼前这个人了解的多吧。然后就问:“你能不能,把我女儿的情况告诉我一些。”
    这也是席况来的目的,也可能是同情心泛滥,但是如果仅仅是有血缘关系,相识和不相识都没关系,相认和不相认也没关系,就因为有这样的机缘巧合,看在他尽管不认识女儿,却还对女儿那么不错的面子上,有必要让他多知道一点
    “你女儿读大一的时候,我教素描,只知道这个学生勤奋,学习很认真,基础不是很好,但是进步很快。当中两年我没有上他们的课,偶尔见到了,也只有点头之交。教油画的时候,悠悠已经上大四了,给我留下了许多许多的印象……”
    席况像是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刘向阳听的眼睛都不眨,一直到对方不说话了,他才喃喃自语:“好女儿,好女儿,可惜……我该怎么办?”
    看见他充血的双眼,席况镜片后的眼睛也被泪水滋润,茫然的摇头。从悠悠父亲的叙述中,可以想象到,她母亲是何等刚烈的女人,难怪女儿也那么坚韧不拔。可她们母女俩感情那么好,母亲死得那么惨,父亲那么不负责任,就是为母亲讨个公道,也不会原谅父亲的。现在还保留着近乎于上下级的关系,也近乎于朋友的关系,如果明白这个男人的身份,会不会反目成仇,到了那个时候,刘向阳可能连看女儿的机会都没有……
    为学生解决过许多难题,对刘苏悠悠这样的爱徒他无计可施,只有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也不能怪你犯了多大的错误,贫困制造的悲剧已经过去,可是我们回天无力。我能帮你的,只是让你知道她们一点点状况,弄到这个复印件,还是不正当的方法,请为我保密。”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不说。”刘向阳把那几张纸折叠起来,捏在手里,小心翼翼的问,“能不能,留给我……”
    “我也想留着,原件放回去了。通过这个,我才了解到,为什么有那错误的姻缘——也算不上姻缘吧,给悠悠造成的痛苦,也让我痛苦,没有保护好她,是我没尽到责任。幸亏及时止损,我绝不会让悠悠受到伤害了,包括精神上的伤害……”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刘向阳突然站起来,一步跨到他跟前,双手拉住席况的手,使劲摇晃:“谢谢谢谢,你及时到我女儿跟前,给了她温暖,给了她保护。我去复印——”
    “我们一起出去吧,下午要到这里看美展,现在也该去了。”
    两个男人一起出了门,刘向阳突然想起来:“画展中,有没有你的作品?”
    他摇摇头:“这是你们湖城的展览,我正在创作一幅油画,背景在特利尔,悠悠参观圣母玛利亚教堂,可能参加全省的美展。”
    刘向阳一把抓住他的手:“你画的悠悠?”
    “是的,一个中国姑娘在德国,凝视欧洲哥特式的建筑,”
    “到时候通知我,我要收藏!”
    席况理解的点点头。
    因为老师要悠悠多多介绍学习情况,所以,这一封邮件就专门写不莱梅上课的事情。
    “跟我一个宿舍的小丫头你是见过的,我们三个中国人一致认为,她是一块牛皮糖,当之无愧。开始只是为了吃中国料理,一上课才发现,她简直是美术的零基础。为提高这个小学妹的水平,我几乎要抓住她的手绘画。
    “她的动手能力太差了,除了打游戏手快,看起来很聪明的,但是直线画不直,曲线画不弯,简简单单的素描,她的手也要粘连在我的手上。否则,一边擦一边画,画出来的东西都大相径庭,最简单的人体素描,画出来就是群魔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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