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之日到了,天色蒙亮时,宫里一行人便出发了,车队浩浩荡荡,皇上皇后、官员臣子、嫔妃太妃,几乎去了大半个皇宫。
陛下吩咐几人一车,能够省些事,也能缩短长队,晚歌作为皇后自然而然到了陛下的马车里。
萧逸笙没有说什么,在外人面前,他可谓给足了晚歌颜面,宫妃们除了杨婍玥还无人知晓帝后再生嫌隙一事。
晚歌也知道她上回那一番话是真真切切伤到了萧逸笙,因而上车之后便一直坐在萧逸笙的对面,尽量与他保持着距离,一语不发。
萧逸笙见她坐得那么远,心中更是不快,冷哼一声没理会。
灵祈寺在皇城之外几十里的郊外,二人共处一车,但互不搭理,倒是相安无事了一段距离。
晚歌一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绢,看着手绢上的绣花,看着渐趋褪色的指尖蔻丹红。
而萧逸笙自上马车以来便一直在看古文典籍,边上还放着前代留的几卷竹简。除了马蹄声、窗外风声、奴才们压低的交谈声外,就是萧逸笙翻阅书册的微小声响。
不知为何,在晚歌听来,这翻书页的声响在耳边也放大了许多,清晰可闻。
晚歌悄悄抬眼瞥了一眼,书名是《论衡》。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刻板无趣。晚歌虽未看过,但大概知晓,又是些阔叹古今涵盖天地的古文。
晚歌低头低得久了,便欲抬起头来看窗外,脖颈酸疼,她轻嘶一声,抬手覆上后颈,轻轻扭动缓解酸楚。
待她不那么难受了,一睁眼,对上了萧逸笙没有什么情绪的双眸,见晚歌看到他,他的眸光似是颤了一霎,而后淡然地移开视线,又看起了书。
晚歌愣了一下,悻悻将手置回膝上,转头看向窗外。
侧窗的帷幕随风鼓动,幕布下摆垂着的流苏穗子一晃一晃,晃散了晚歌的思绪。
晚歌想起,她初次坐上马车的时候,并不知萧逸笙是何人。那时的她一路望着窗外,看见什么都稀奇,直到进了城门,见了那跪了一地的守卫,她才知晓,这是她一直记恨的仇家。
她佯装是见到太子紧张,以此掩盖她因着滔天仇恨而颤抖不止的双手,她朝太子下跪,以此试探太子的心性是否容纳得下她这救命恩人。
她一开始进宫的目的很简单,接近他,毁了他,能多带走一个就多带走一个。
她不曾想会爱上他,更未想到会与他成婚,会成为皇后。
也不曾想他与她一路相爱相杀,走到如今这一步,难以前行,亦无退路。
更没想到,会有今日,他与她又像初逢那时共坐在一辆马车,而如今面面相觑,形同陌路。
命运多舛,晚歌无声地心道。直至今日也算爱过一场恨过一场,竟然还保得住小命坐得住后位,晚歌都不知是自己命太好还是太不好。
但兜兜转转一大圈,世仇到相爱,再到相看两厌,来到了比原先素不相识更加糟糕的终点。
念此,晚歌有些落寞,垂下了双眸。
萧逸笙的余光渐渐收回,但手中的典籍也看不进半个字。他自然也联想到过往种种,但现今坐在一起,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也不知是不是窗外的风吹得晚歌冷了,或是马蹄扬起的尘土呛着晚歌了,她开始剧烈地咳了起来,手中的帕子紧紧捂在口边,萧逸笙心一揪,还未等他回神,身子已经向她凑过去,想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手伸到一半又顿在空中。晚歌咳得双目泪花,视野朦胧,抬头看萧逸笙,努力忍着让自己咳得小声点。
萧逸笙已经伸出去的手,指尖不自然地蜷缩,他转而用这只手撤去窗撑,关上了窗子。
晚歌用锦帕捂着嘴,时不时憋不住地咳了几声出来,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萧逸笙。
又来了...!萧逸笙咬牙,她又在耍什么把戏!
晚歌看萧逸笙面色沉了,以为她又不知怎么惹恼萧逸笙了,大抵是吵到他阅书了,晚歌有些委屈地垂下目光,努力咳得再小声些。
萧逸笙面无表情地掀起他那一侧的车窗幕布,低声跟莫尘吩咐了什么,晚歌只听到莫尘“嗯”了一声应下了,扯了扯缰绳调了马头,往后去了。
晚歌不知道萧逸笙说了些什么,只是觉得萧逸笙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在跟谁赌气一般,此时在那自己气自己。
“......”晚歌觉得自己不能再多事了,乖乖坐好,往角落缩了缩。
不久后,车外传来渐近的马蹄声,是刚刚离开的莫尘追上来,递了个什么东西给萧逸笙。
萧逸笙接过,丢到了晚歌的座位旁。
晚歌定睛一看,是一只鼓鼓囊囊的水囊。晚歌又悄悄抬眼瞥他,见萧逸笙没搭理她,又看起了书。
晚歌觉得有些尴尬,之前说得堂而皇之,仿佛离了他也一样的,结果一到他跟前又什么都做不好。
晚歌知道自己没必要矫情,拿起水囊想喝水。
......打不开。
若是从前上山下河的晚歌,拔开十只水囊的塞子都不成问题,可晚歌现下是个久病未愈又被服侍了许久的弱女子,莫尘刚刚怕水漏了又塞得很紧,晚歌拿这只水囊毫无办法。
晚歌忍不住又看向了萧逸笙,萧逸笙还是没有注意她的打算。
晚歌默默的又弄了一会儿,还是打不开,于是——
萧逸笙抬眼看她的时候,发现她正在啃水囊的塞子。
“......?”萧逸笙眯起眼来,她又作什么妖?他很快又发觉,晚歌可能是打不开瓶塞。
晚歌还在费力地啃着,萧逸笙一手抢了过来,一手拔开了塞子,将水囊递给了她。
晚歌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小声说了一句:“...谢皇上。”萧逸笙没说话,点了一下头。
晚歌静静地捧着水囊喝了几口,想塞上瓶塞,瓶塞又在萧逸笙手里,她没办法,只好伸手——
萧逸笙看着伸过来的这一只手,怔了。也是他心事过多,没发现那只塞子握在他手中。
晚歌见他没反应,只好伸出拿着水囊的那只手,将水囊递给他,示意水囊未盖上。
“...朕不喝。”萧逸笙简直要被晚歌气着了,她果然是得寸进尺!
晚歌埋着脑袋不看他,谁知等来这一句。晚歌忙抬起头,看萧逸笙沉着脸,好像更不开心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晚歌感觉有点无奈,只好道:“陛下,瓶塞可否给臣妾。”
“......”萧逸笙发现自己误会了,更恼了,将塞子抛给她,生闷气去了。
晚歌捡过座位边的瓶塞,默默塞了回去。
可能想给萧逸笙转移一下注意力,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晚歌开口道:“陛下此番祈福为的是西城百姓和太后?”
哪知萧逸笙并不领情,甚至有些气上头了:“与你何干?你还敢提母后,母后有今日岂非拜你所赐!”
...他真是越来越容易生气了。晚歌忍不住怀念起曾经那个温文尔雅的君子楷模萧逸笙来。果然当皇帝了就是不一样的吧,他从前似乎也没这么暴躁过。
晚歌也有点恼,她还称姜绛卿为“太后”了呢,已是很尊敬了好吧?晚歌忍不住道:“臣妾也是随口一问,陛下也不必这般言辞罢!”
萧逸笙没想到晚歌会回嘴,瞪向她,还没开口,晚歌又道:“何况陛下心中一口咬定臣妾是什么样的人,杀先皇害太后堕龙子,所以臣妾做什么都是错的,说什么都是别有用心,是吗?”
晚歌不提这几件事还好,一提起来简直在掰萧逸笙的逆鳞,何况还被她说中了,萧逸笙气不打一处来:“纪晚歌!你活腻了是吗!”
晚歌也懒得跟他争:“臣妾就是活腻了,臣妾干了这么多恶事,也不见得陛下早点送臣妾上路!”
其实这几件事里晚歌就干过那么一件,流掉的是自己的孩子,留下的是治不好的病根,换来的是萧逸笙的冷眼,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此时她这话却显得她多么十恶不赦似的。
晚歌反倒觉得早点死了早点解脱,反正她在萧逸笙身边活的每一天都是侥幸捡来的,苟且偷生罢了。与其每天都听他和后宫佳丽你来我往,看他这副坚定质疑她的模样,晚歌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而在萧逸笙听来,这又是晚歌的把戏:明知今日之行是前去祈福,她却在这寻死觅活,她就是知道我根本不会拿她怎么样!
两个人在马车上剑拔弩张似的对峙着,谁也不肯让,而马车却渐渐停了下来,原是到了中途的驿站,例行停下车来整顿车马。
晚歌看车听了,掀起帘布就要下车,萧逸笙拽住她的手腕:“你做什么?!”
晚歌不看他,要把手抽回来,抽不动:“臣妾不在陛下这处碍陛下的眼!”
萧逸笙没松手:“你想到哪去?车外都是人,你是非要闹到人人尽知才满意?”
晚歌看向萧逸笙,道:“那不是更好?臣妾言语不当惹怒了陛下,陛下废了臣妾重新迎娶新的皇后,是杨婍玥还是陆婠仪,还是别的妃子,都是有家室有才能,不比臣妾好?臣妾现在下车,送陛下一个顺水人情!”
萧逸笙银牙紧咬,从齿缝中挤出一声低吼:“纪、晚、歌!”
晚歌“哎”了很长一声,冷着脸道:“臣妾在,陛下有什么吩咐?”
萧逸笙气得说不上话来,晚歌压根就没变,跟以前一样,歪理一堆,张口就来,不计后果,不顾言辞,根本说不过她!
萧逸笙干脆松开手,道:“行,朕倒要看看你能干嘛?你下车,别人眼中就当你是被朕赶出去的!”
晚歌马上道:“那可真是谢陛下恩赐!”说完毫不犹豫下了车,走了。
萧逸笙怒目圆睁,晚歌还真的走了!他看向晚歌方才的座位,忽地发现水囊不见了,被她顺走了。
“...还骗,她又欺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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