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食客不是人

    
    恍惚之间，顾长明已快速阅过林月娥的一生。
    心头五味陈杂。
    明明膝下儿孙满堂，最后却落得个饿死的下场，怪不得方才看对方眼神飘忽躲闪，原来是一直以来儿女的呵斥加之人上了年纪精神上面本就会开始退化。
    这是长期被否定之下导致畏手畏脚和不自信。
    顾长明知道很多老人年纪越大越厉害。
    那叫一个行走的滚刀肉，人间开水。
    软硬不吃，生人勿近。
    但很显然林月娥不是。
    不过各家之事由各家评说，外人勿论。
    善恶是非也有城隍判官盖棺定论。
    就在方才顾长明看观林月娥生平之际，黑锅之内阴气变幻黄纸寸消渐渐转化为食物。
    随着咕嘟咕嘟的声音渐渐消失，灶火也渐渐退去。
    顾长明知道这是饭菜做好了。
    双手放在锅盖上。
    “起！”
    一股猛烈的蒸汽再次升腾。
    待雾气消弭，顾长明定眼一瞧！
    锅内的稀饭黄澄澄的汤汁浓稠而香醇，米粒颗颗绽开，明显是已经熬煮到了火候，米粒间还夹杂着根根南瓜的细丝，宛若金线般穿插其中，这非得是先煮沸，然后再用文火耐心慢熬才能形成的状态。
    顾长明不禁咂巴了咂巴嘴。
    代入感太强了，仿佛他自己已经喝了一口这完美的小米南瓜粥，略微滚烫的小米粥滑过口腔，细小的米粒与唇齿碰撞，南瓜也随之绽放出香甜，齿颊间的肌肉不禁微微耸动，仿佛是在捕捉米粒来进行咀嚼。
    但很可惜，顾长明自己不能来一碗。
    【炊不及生人，自食亦不可】
    门规卡的死死的，现在亡者都上门吃饭了，顾长明自然更加不敢冒着大不韪去作死。
    在米汤上面还有个篦子，上面放着一个包子、一小碟咸菜以及一条被啃过一小口的鸡腿。
    “啊哈哈，米汤来啦～”
    顾长明将这些端出去摆放在林月娥面前：“老人家，这是你点的饭菜。”
    “谢谢你啊小师傅。”林月娥看到饭菜满眼感激之情。
    “不客气。”顾长明点了点头说道，现在他也不怎么害怕了，尤其是在了解了对方的生平之后。
    “要不你也一起吃点吧......你这么小，还在长身体。”林月娥定下了心神又看了一眼顾长明，发现对方居然如此年轻，因此有些心疼的说道。
    “我晚上吃过了，不饿。”顾长明说道，他可不想因此而犯了忌讳。
    就这样，顾长明看着林月娥一点一点的把桌上的东西都吃完。
    “小师傅，我吃完了，谢谢你的款待，就是我现在身上没有钱......”
    “不用钱。”顾长明摆摆手，随后又问：“吃饱了吗？”
    “吃饱了。”
    听到对方满意的话语之后，顾长明也松了一口气。
    随后目光沉着，朗声说道：
    “吃饱了，也该上路了！”
    “林月娥！愿你来生衣食富贵儿孙贤孝！”
    林月娥此刻已经走到了门口，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一句后面的话语，身躯一颤。
    坚强了一辈子的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泪流满面！
    转过身来，颤颤巍巍的伏下身子去，深深的磕了三个头。
    顾长明本想上前搀扶，可他的手却直接穿过了对方，【烧火匠】只能与亡者做饭，无法触碰到对方。
    林月娥磕了三个头，才重新起身朝着店外走去。
    夜幕下，林月娥的步履缓慢，但身子越来越笔直。
    最后渐渐的与黑夜融为一体。
    等到对方完全消失不见，顾长明不禁叹气道：
    “真是坎坷的一生啊。”
    林月娥从生到死都在为了别人而活。
    哪怕她刚才身上穿着的寿衣也是竹叶图纹，而寿衣纹绣竹叶，寓意后人步步高升、学业有成、事业蒸蒸日上，并有祈祷安宁之意。
    真是讽刺。
    蓦地顾长明心神一动！
    他脑海中的那本百味谱已经将林月娥的生平一字一句记录在册。
    林月娥者，平生为他人生，尊父敬母孝公重婆，为夫生子抚养儿孙，奈何其夫早逝，儿女不孝止为财帛，子孙满堂而食不腹，衣不蔽；卧病儿女念惟资财不顾母命，竟以积年疾笃，及日暮治之，以医治无效而终。
    定味：苦。
    待最后一个句号画圆，林月娥的一生也算是记录完毕。
    但猛然间，顾长明却分明看到从百味谱中飘出一只眼睛，融合在自己的眼睛上。
    阴阳眼。
    可见诸所不见，如鬼邪真身、阵法、阴气流动之类......
    “卧槽？金手指？”
    顾长明心中惊喜，但很快又开始苦恼了起来。
    因为......这玩意没用啊！
    能看孤魂野鬼有什么用？
    让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再孤单？因为床底下，窗户外，天花板上，柜子缝里都是“人”？
    还是在洗澡、上厕所的时候都能时时刻刻的被注视着？
    他可不喜欢这样，如果有选择的话他还是喜欢一个人独处。
    看不见还好，如果真看到了什么魑魅魍魉那该有多糟心？
    不过，他似乎并没有拒绝的选项。
    想到这里，顾长明抬起头来看了看。
    倒是也没在店里看到人满为患的场景，大概是由于店里比较特殊吧。
    先前林月娥用过的那些碗筷早已在食物被吃完之后化作阴气消散。
    但是有亡者来上门吃饭，就代表着店卖不出去了，否则谁知道卖出去之后这些亡者没地方吃饭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万一这又被判定为变相的拒客呢。
    “算了，就这样吧。”
    顾长明收拾了一下厨房，随后从下面的隔间中拿出另一个盒子。
    这里面装着的是自己父亲的日记。
    之前他一直都抱着父母一定会回来的幻想，所以没有打开。
    但是经今日一事，他决定打开看看。
    日记本的封皮是以前流行的那种风景画，顾长明翻开第一页。
    8月25日，晴
    我爹说我们家世代都是「烧火匠」，是给鬼做饭的，还说要教我本事，但警告我学会之后不能做饭给自己吃，还不能用这门手艺捞阳间财物，笑死，我可是上过初中的，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鬼？不过是人在吓唬人罢了。
    不过隔壁那条街卖豆腐的小花长得可真好看，明天得想个办法跟她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