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发呆的10多分钟里,车组其他人员已经完成了检查物资,装备上车,车载系统打卡等一系列工作,他们走进办公室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懒散,真尴尬,上班第一天,和团队还没磨合熟悉,就顾着一个人偷懒发呆。不好意思站起来,赶紧招呼各位伙伴坐下,“涛哥”大手一挥,笑说:“油已加满,随时出发”。“三哥”懒懒的斜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的说“得了吧,能轻松下多好,证明人们都健康,不需要我们,我们也可以睡个回笼觉”。“老头”使劲拍了“三哥”的大腿一下,“你是懒惯了吧,整天找借口不干活,现在可不比原来的岗位,打起精神来,不然我抽你”。我们大家都笑起来,“老头”是退伍后分来医院工作,已经三四十年了,军人的脾气一直没改,做事说话一直风风火火。看的出来,这些新同事性格大方开朗,我的心情也莫名的好了起来,开始回过神准备出车用的写字板,签字单,交接单,登录手机急救系统......
“咚咚咚”短信响起,(为了区别其他信息,专门把急救中心的通知短信设定成鼓声),同时“涛哥”和“小丽”也听到短信拿起了手机,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06月01日08:16:35任务号xx0601xx0052,现场地址:xx市环城路xx宿舍1单元402,联系人:先生,联系电话:135xxxxxx,主叫:135xxxxxx,主诉:喊不醒。我们三人对视一眼,好像有点严重。“涛哥”二话不说就往外跑,他需要车载电脑点单打卡,发动引擎,其他成员也相继锁门出发,我和“小丽”坐驾驶室前排,方便联系报警人,担架组“老头”和“三哥”坐后车厢,我们上车时“涛哥”已经开始导航,我连忙使用车载电话回拨,“嘟...,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真是又气又急,打手势让“涛哥”先发车驶往事发地点,我继续拨打电话,终于在出车300米,第六次回拨时电话打通,对方是一个少年的哭音:“呜呜呜...救人救人...”
我的心咯噔一下,尽量平静自己的语气,用标准的普通话说“小朋友,不要哭,我们是120,先听我说,病人现在还有呼吸吗?是什么时间发现的?有没有受伤?”
对方抑制住哭声“我早上起来发现我爸爸喊不醒,他在床上,好像不会喘气,呜呜...”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完蛋,猝死?家属还是个孩子。“涛哥”看了我一眼,他也听到了电话内容,眼中闪过一丝紧张与焦急,不用我提示,立刻打开警报,加快车速,不断鸣笛抄近道。红灯口的执勤交警被我们吓了一跳,紧急吹哨拦住直行车辆,让我们红灯左转通过。
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用温和的语气说:“小朋友,不要哭,我们已经快到了,你今年多大了,学过急救吗?就像电视上演的一样,不断的按胸口,然后给你爸爸嘴里吹气,不会吹气不怕,会按胸口也行,一定要坚强,不要害怕,我不挂电话,我教你...”
“好,你说,你们快点来啊!”,话里仍掩饰不了害怕,但是已经没有了哭音,这是个坚强的男孩,我觉得。
“把你爸爸的枕头拿掉,解开上衣纽扣,如果有木板就找一块塞在他身子下面,没有就算了,两个手叠加,好用力,手放在你爸爸胸口正中那根骨头上,位置是与两个x头连线交叉的地方”,我尽量放缓语速,让孩子每一个字都听清楚。
“呜呜...,我家没有木板,我手也不知放在那里,你们快来啊...”,此时导航指示到达位置,但是门卫说不是这个小区,需要绕路去后面的小区才是正确地点,我的头嗡的一下,真是扯淡的导航。
“好吧,孩子,你不要哭,我们马上就到,没有木板就算了,我重新说一遍,你拿手指画一条线,把你爸爸两个x头连起来,在这条线的中间位置去用力按,记得电话不要挂,开免提。”心理想着,希望位置偏差不大,“涛哥”已经开始掉头,重新上路,刚刚停车问路的时间,“小丽”已经转移到后车厢完善装备,作为一名心内科护理人员,她知道准备什么,也知道尽可能争取每一分钟。这个团队真好,一下就让我们默契起来。
拉回思绪,电话那边已经传来孩子按压的喘息声,为了规范频率,缓解孩子的恐惧,我在电话这边帮他数“跟着我的口令来,不要急,一下,两下,三下,...”,
终于约4分钟后,“涛哥”踩下了刹车,到了,我只来得急对着车载电话喊一声“开门,孩子”,就冲下车,我抢过“小丽”手上的药箱第一个冲上楼,“三哥”和“老头”背着复苏包,除颤仪,液体包紧随其后,二楼转弯处,“小丽”已经拿着心电图机冲到了我的前面,“她以前是运动员吗?”,我心里低估了一句,我们不敢停留,一口气爬到4楼,402门是虚掩的,推开门,是个老旧小区布局,进门餐厅,左手边客厅,对门两间卧室,各种杂物把各个房间堆满,显得拥挤,压抑,再来不及观察其他,大声问了一句:“哪一间?”,男孩的声音在右边卧室传来,“这里,快来,我按了,可我爸爸没反应,呜呜...”
进入卧室,初步评估环境安全,只见患者躺在床上,大概40多岁,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在他的胸口不断按压,边按边流泪,情况十分危急,我立即放下药箱,和“小丽”说:“准备抢救”,对“三哥”和“老头”说:“赶紧帮忙把病人移到地板上”,同时对男孩说:“小朋友,现在你去卧室门口,马上打电话给你妈妈,或者其他亲戚”。我和“三哥”“老头”快速搬动患者至床与衣柜之间的地板上,评估患者体重大概在70-80公斤之间,微胖,唇青紫,没有意识和呼吸,体温稍低。“瞳孔笔!”小丽快速把调亮的笔形电筒塞在我手里,患者双侧瞳孔扩大,约4.5毫米,光反射消失,颈动脉搏动消失,我心里一沉,“这是呼吸心跳停止不短的时间了,大脑已经缺血缺氧,抢救过来的机会不大”,这个念头只是在脑中转了一下,不管了,尽力试试,病人年龄不算大。
我跪朝病人右侧,检查患者在口腔内无异物,立即找到患者胸骨中下1/3处,开始徒手心肺复苏,同时嘴也没闲着,安排着工作,“小丽,开通静脉”,“三哥,准备呼吸气囊辅助呼吸”,“老头,让涛哥停好车,拿着氧气枕赶紧上楼,准备有氧复苏”,此时,刚好按压30次结束,“三哥,呼吸气囊给我”,托起病人下颌,开放气道,使用呼吸气囊辅助呼吸2次,此时,“三哥”已经接替我的位置,我通气完毕后,他开始继续胸外按压...,“小丽”此时也已经开通静脉,熟练的抽好“肾上腺素”在注射器中。我没有犹豫,“小丽,给药吧,肾上腺素1mg,静推,记好时间”,此时涛哥已经拿着“氧气枕”跑进了卧室,我连忙接在呼吸气囊上,我们就在按压、通气、给药中不断循环...“三哥累了,老头上”“老头累了,涛哥上”...每个人都很专注,每个人都在配合团队的工作,使我们变成一个整体,高效运转,抢救每个循环后,我都会检查患者的心跳呼吸,可是...结果不理想,但我们不想放弃,继续...,男孩突然说道:“我妈妈电话打不通,她工作时不能带电话啊,其他亲戚我也没电话,因为很多年都不联系”,情况真复杂啊,“涛哥,让三哥来换你,你来协助小朋友打电话给110,请民警同志到场,帮助联系家属,同时把现在的情况和他们说一下”,“三哥”立刻顶替位置胸外按压,“涛哥”由于位置狭小,个头大,跪的时间长,根本起不来身,只能手脚并用的“爬”去门口,协助小朋友打电话。
20分钟后,派出所民警到场,可是依然联系不上患者的其他家属,孩子的母亲在“安检”部门工作,手机需要人机分离,具体单位地址,孩子也描述不清,时间已经过去40分钟,病人的情况依然不见好转,每过1分钟,抢救回来的希望就就少一分,我们数次想要放弃,可是看着孩子眼中无助的泪,我们又不约而同的坚持了下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所有人都焦虑起来,民警也在不断尝试各种办法联系家属,孩子在旁边不停的淌着眼泪,1小时了,我对着“小丽”摇摇头,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拍了拍正在胸外按压的“老头”肩膀,“老头”逐渐放慢了动作...咬咬牙,我看着孩子,轻声说:“我们已经尽力了,你爸爸过不来了...”“哇....”孩子终于大声哭了出来,民警抱住了孩子,我们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气氛僵硬、压抑。
还是我打破了沉默:“小丽,拔针,收东西...打最后一张心电图”。“涛哥,我们一起搭把手,把病人抬回床上,扣好纽扣,盖好被子...”从医这么多年,见过生生死死太多,以为可以释怀,但这次的感觉仍然那么强烈,难过、悲伤、无助、失望...所有负面情绪接踵而来,也许是因为逝者的孩子在场吧,我想着。
我默默的走到客厅,向民警同志要了死者的身份信息,开始填写病情告知及尸检建议书,让流着泪的孩子在上面签了字。和民警再次交接我们到达现场的情况,我们准备离开,后面的事情就是民警的工作了,继续联系家属,是否勘验现场等等。
在车上,大家情绪都不高,谁也没有说话,生命真的很脆弱,少许的风吹草动就会伤筋动骨甚至失去生命,留给家人,留给孩子的却是无尽的悲伤与生活的压力。我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曾经有个同学和我说“刀锋老师,你整天冷冰冰的,像个冰坨坨”,我心里却清楚“其实我一直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表现在外的只是个躯壳罢了”。
在中午的时候,死者爱人通过急救中心找到了我们的电话,对我们表示了感谢,并约好时间来急救站开死亡证明,下午她如约而至,我也迅速的开出死亡证明并要求她去急救中心盖章,结果,到了晚上我就收到急救中心和医院领导的电话,批评我不应该草率的给家属开死亡证明,原因是死者的姐姐由于家庭关系与弟媳不和睦,所以提出死者的死亡可能与其爱人有关,拒绝火化遗体,我感觉真的有点晕,病人猝死是事实,抢救我们尽力了,民警同志也在现场取证了,我过去在医院的临床工作时,患者死亡后,医生是可以开具死亡证明的,可是现在在院前急救,却不能随便开具,因为牵涉到家庭纠纷,这虽然只是后续的一个小插曲,也让我给自己上了一课,后面的工作中,患者如果死亡,我只负责开具尸检建议书,并附带一句话:“如果所有家属达成共识,对死亡没有意义,请去当地派出所备案,然后可以去急救中心补开死亡证明,这个过程不影响遗体安置,只是不能火化罢了”。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