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的尾巴,马上就要进入今年的最后一个月了,满打满算,我已经在急救工作了1年了,最大的感触就是急救完全是面向社会的,可以见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很多都是在医院里无法接触的。比如说开死亡证明的事,在医院只是常规出具医疗文书就好,但是在急救就要慎重,需要所有家庭成员对死亡无异议才可以开具,所以后面为了避免一系列“医疗”、“法律”、“伦理”的麻烦,我们只会开具“尸检建议书”,而“死亡证明”需要家属至当地派出所或我们急救中心开具;再比如,救护车出车祸应该怎么评判及处理;还有印象最深刻的一个病例,就是“胎死腹中”的孕妇需要追责我们的事件,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所以现在出诊,我们每个人身上又多了一个“大杀器”,那就是执法记录仪,好处就是一切的出诊流程,包括对话沟通,都会有录音录像,这样保护了病人也保护了我们,最大的好处就是完全避免了再次被“碰瓷”。
今天多云,在这个城市,只要多云,就会显现的冷,也许是海拔较高,没有阳光的直射,反而会显得压抑。忙忙碌碌的一天,接诊的病人不多,但是很杂,当然,今天欠费的也不少,六次任务就有两次欠费,所以大家的工作热情都熄灭了不少。16:30我们刚刚回到站上停好车,还没走到办公室,“咚咚咚”短信响起,大家不约而同的拿起了手机,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11月29日16:31:35任务号xx1129xx8562,现场地址:xx市环城路佴家湾路亲民大药房对面,联系人:先生,联系电话:182xxxxxx,主叫:182xxxxxx,主诉:车祸。
大家不敢怠慢,陆续上车,小丽在车上回拨了对方的电话,响了一两声就接通,小丽忙说:“喂,你好,我们是120,请问下伤者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出血。”对方是一个男性的声音:“是个男孩,我骑电动车,他突然跑出来,结果撞到腿了,好像有点出血。”小丽看了我一眼,接着问:“孩子有没有伤到头或者胸口肚子之类的地方?出血多不多?”对方停了一下,然后回答我们:“我已经把他扶到旁边的,等你们来具体看吧!”我摇了摇头,接过话筒说:“我们尽快赶到,现在开始,如果环境安全,请不要再移动孩子了,不然可能会造成再次损伤,一切等我们到了再说,记得报警。”说罢就挂断电话。小丽摇摇头说:“现在好多人都没有常识呀,受伤了或者晕倒了尽量要减少移动嘛,等医生检查过最安全。”小丽的话是事实,也是现在大部分人都知道的常识。
大概20多分钟,我们的车从主路上开始转进事发地点的岔路,这条路本来是双向车道,比较窄,最多错开两个车身,所以车流量大的时候都会有点堵车。但现在堵得更严重,我们一转进来就被前后车辆包围,拉着警报也没用,根本让不开,涛哥索性关了警报,随着车流缓慢的挪动,大家都猜想这次的堵车是否和车祸有关,终于,又过了10多分钟,我们已经可以看见出事地点了,周围有很多的人在围观。在人群外还有一个中年女性在急切的冲我们挥着手,我让涛哥先路边临时停一下,我要和小丽先下车去检查伤者,让老头和三哥等车停好了再推着担架来汇合。涛哥打了双闪,我和小丽快速下车,拿着药箱向事发地点跑去。
到了面前,我们和挥手的那个女人费力地分开人群,走进去一看,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坐在人行道边的花坛上,一动不敢动,痛苦的皱着眉,但是没有哭,他旁边站着一个同龄的小男孩,紧紧拉着他的手,一声不吭,花坛旁不远的道路上有一个倒地的电动自行车,有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站在电动车的旁边,正在和一个中年男人说着什么,我没有过多的关注他们,而把注意力放在受伤的男孩身上,我对他说:“小朋友,你先不要动,我给你检查一下,你先告诉我,伤到哪里了?”男孩指指左边的膝盖说:“这里疼,还出血了,还有螺丝拐拐(踝关节)疼,其他好像没有了”我看了一眼左腿磨破的裤腿,有个磨破的洞,周围的渗血不多,所以没急着检查他说的部位,而是开始由头,到脖子、胸口、腹部、背部快速的触诊,边检查边问:“头这里疼吗?这里呢?胸口这疼吗?好不好喘气?肚子....”男孩边回答边摇头:“不疼”。还好没有伤到头胸腹等重要器官,最后检查了双肩及双上肢,右侧下肢后,幸运的是都没有发现异常。现在开始准备检查孩子受伤的腿了,我尽量把动作放轻,决定先把孩子的鞋脱掉,在脱鞋的过程中,孩子叫了一声:“疼”,我的心一颤,停顿了下,让孩子缓了口气,我再次轻手轻脚的开始帮他脱鞋,这次很顺利,脱下鞋袜后,看见孩子的脚踝肿胀明显,轻轻一压或者稍微活动一下,孩子都会忍不住哼一声,现在无法精确判断是否有踝关节骨折,但是肿的很厉害,需要固定。我转头和正在给孩子测量生命体征的小丽说:“拿副夹板吧,还有绷带。”小丽打开药箱,快速的准备物品。
我对孩子说:“忍耐一下,小朋友,我帮你把脚踝固定一下,等会就没那么疼了。”男孩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笑了一下,开始在小丽的配合下给孩子的踝关节上夹板,过程中孩子哼了两声,但很快就忍住了,我心里也佩服这个男孩的坚强。终于,顺利固定好夹板,我松了一口气,孩子也放松下来,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的泪水已经无声的流了下来,此时,随着我们走进来的中年女性正在给男孩擦拭泪水,边擦边问我:“医生,孩子的脚有没有问题?”我抬头问:“你是孩子的家长吗?现在不好说有没有骨折,需要到医院照个片确诊下”,女人点点头说:“我是孩子的妈妈”指了一下正和戴眼镜的男人在争论什么的中年男人说:“这个是孩子的爸爸,戴眼镜的那个是骑车撞人的”。我点点头表示了解,接着说:“报警了吧?”孩子的妈妈说:“报了,警察还没到”。此时我看见男孩已经平静了不少,就对男孩说:“好点了吧?我现在需要给你检查膝盖,可能还会有点疼,能再忍一忍吗?”男孩看着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咬牙,说:“可以的,叔叔,检查吧。”我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和孩子的母亲说:“防止孩子疼痛加重和再次损伤,裤子要剪开。”孩子的母亲点点头表示同意,我从小丽的手里接过剪刀,沿着膝盖擦破的边缘开始剪开裤腿,当裤腿剪开后,明显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我没顾得上细看,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孩子膝盖上开放的伤口给吸引了,只见孩子膝盖外上方有一个明显的开放性伤口,大小约一元钱硬币的直径,有脂肪外露,甚至可以看见骨头,伤口有血渗出。
孩子的母亲紧张起来,一下子哭了起来,但马上又用手捂住了嘴巴,只紧紧的搂着孩子的肩膀,声音都变得含糊不清,说:“医..生,孩子..的膝盖是..不是碎了?是..不是..特别..严重?”我点点头,但是没有回答,赶紧在药箱里拿出消毒纱布和棉垫,快速压住伤口,示意小丽拿绷带加压包扎,在包扎的过程中,孩子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但是眼泪却再次大颗大颗的滴落,我心里的那份柔软,也被孩子的坚强所触动,声音也变得干涩起来:“一会儿就好,孩子,再坚持一下,你真坚强。”终于,固定好了伤口,我感觉额头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略微休息了一下,我才有时间去打量刚才剪开裤腿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是什么,仔细一看,把自己都下了一跳,这分明是一片骨头,孩子伤口中掉落的骨头。
我赶紧换上无菌橡胶手套,捡起地上的碎骨,让小丽剪开一瓶新的生理盐水开始冲洗骨片,冲洗的过程中,孩子的母亲也终于看清楚了我手中拿着的到底是什么,再也忍受不了心中的悲伤与恐惧,一下子瘫倒在地上,随后带着哭音大声呼喊着孩子的父亲:“快..快..快过来,娃的..骨头...”随后再也忍不住啕嚎大哭起来,周围的人也一下子围了上来,不断传出阵阵的惊叹声和惋惜声,我没有理会周围的动静,只是快速的冲干净骨片上残留的污物,找来装无菌纱布的封口袋把骨片放进去包好,然后才抬起头对孩子的父亲说:“孩子比较严重,开放性的伤口,有骨折,碎骨部分脱落...”说着我把手上的骨片递给孩子的父亲说:“拿好,等下去医院交给医生,看看有什么办法接回去...”孩子的父亲手抖得厉害,接了好几次都拿不稳,仿佛那不是小小的骨片,而是孩子的未来,重千斤!这时孩子的母亲却强迫自己止住了哭声,颤抖并坚定的接过我手中的骨片,紧紧的握住,生怕不小心会丢了一样。我点点头,心中对母亲的伟大与坚强有了更深的感触。
此时,老头和三哥已经推着担架走进了人群,我们快速的把孩子转移到担架上,我犹豫了一下,问孩子的父母:“警察还没到,你们两位是不是留下一位和对方一起处理交通事故,一位跟着我们去医院就诊...”孩子的父亲和母亲却一起摇摇头,表示需要一起去医院,此时,在他们的心中,赔偿和责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的腿和未来。
我点点头说:“那就上车,我们尽快赶到医院。”此时围观的人群中却有几个人大声的说:“放心吧,你们赶紧去医院,我们会看着这个骑车的人等警察的。”孩子的父母赶紧道谢,随后把我们要去的医院地址告诉了好心人,头也不回的和孩子上了救护车,由始至终,都没有去看那个肇事方。我回头看了一眼戴着眼镜的电单车车主,只见他一脸呆滞的样子,也许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原地等待警察的到来。其实一到现场,我就观察到,事发地点是在路边的人行通道上,而电单车倒地的朝向却是逆向行驶...所以他说的孩子突然冲出被撞到,有多少的可信度,只能由警察去判断了,我现在心里也只有一个声音:“孩子,希望你好!”
(后来我通过医院的朋友打听到,孩子确实是开放性骨折,脱落的骨片主要位于股骨外侧髁的软骨上,通过骨科专家的论证,当天孩子就做了急诊手术,那个骨片也慎重的缝合到原位,如果不出现严重的并发症,孩子的腿应该问题不大,至此,我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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