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卷起山坡上细细的雪花,天地间苍茫一片。
青石台阶上白色的狐狸,周身散发着淡粉色的光芒,而九只长长的尾巴又闪着莹莹的紫光。妖冶娴都,绝殊离俗的气息,穿透风雪,在山坡上弥漫,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众人心中全都是又要对它顶礼膜拜,又想将它揽入怀中的复杂情绪。崇敬与爱怜两种有些矛盾的感觉,竟奇妙地结合在了一起。
阳春还算清醒,扯了一下陈新的袖子,“传说狐狸的真气都凝聚在尾巴中,每上升一个境界就会多出一条尾巴。而它有九条,修为恐怕已臻至境。一会切不可对它无礼。”
陈新点头。正要说话,这时,白狐缓缓垂下仰望天空的脑袋,微微转头,一双火红的眼睛扫向众人。
幽深空远而又销魂蚀骨的眼眸,令陈新心神一颤。竟鬼使神差一般,身不由己地迎着它走了过去。
白狐的眼睛似乎变成了一个空旷的山洞,任由他抬步缓缓进入。
山洞在他进入后,立刻幻化成一个山清水秀的世界。陈新茫然四顾,山,像他儿时趴在院墙上无数次遥望的黛色远山。水,像他少年时无数次嬉戏横渡的长江。而树,又像他青年时无数次穿越潜伏的热带雨林。
虽然不同年龄段最熟悉的景物被罗列在一起,却没有一丝违和之感。
这让陈新心境无比祥和宁静。
忍不住缓缓坐下,记忆深处所有的过往,不由自主地被一一唤起。出生以来的一幕一幕,从记事起,到被紫帝带到这个世界,幻灯片一般在脑中播放起来。
他的父母都是军人,并没有人告诉他这些,而是他根据回忆琢磨出来的。
他第一个记忆,就是朱漆斑驳的八仙桌,和后面墙上,挂着的一个相框。
他牙牙学语的年纪,经常盘坐在桌上,端详相框里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黑白照片。
其中有一张最大的照片摆在正中,两个英气飒爽的男女,头上的帽子都镶嵌着五角星。有人告诉他,“这就是你爸爸妈妈。”
至于为什么被他们安置在偏远的山村,随爷爷奶奶生活,他现在也搞不清楚。
他还能回忆起的,就是爷爷奶奶宠溺的眼神,以及骑在矮墙上,遥望远处连绵的青山。
下一段记忆,就是被人抱上摩托车,风驰电掣一般逃离山村。他哭喊挣扎,却挣不脱那个浑身臭汗味汉子的臂膀。
然后,他被卖到一个小山城,新的父母都是小生意人,就在附近街上摆摊。他们对他万分疼爱。每次收摊回家,都会给他带回来零食饮料。
可惜,不久后就在一场车祸中一同归西。
他随后被远房亲戚们赶出家门,终日在街上游荡。小孩子们看到他就会丢来石块,口中喊着“野孩子!小煞星!”
他总是倔强地不躲不闪,仰着脖子对骂,“你才是!”
多亏总有好心人给他衣食,却怕他真的命硬尅人,都不去收养。
五岁那年,刚从为他遮风挡雨的水泥管子里爬出来,又有几个孩子站在远处高声咒骂。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块,他还记得石块是五角星的形状,大小正好趁手。
默默走过去,猛地将其中骂得最凶的孩子推倒在地,然后扬起石头狠狠砸在他的后脑。其他孩子对他拳打脚踢,他置之不理,只是不停举起石头,然后狠狠落下。
“流血了!”一个孩子带着哭腔喊道,然后全都落荒而逃。
他依然置之不理,又高高举起石头。
这时,一个过路的中年汉子,陈新还记得他青色长袍,乱蓬蓬的头发打着髻。抓住了他的小手。然后又探了一下倒在血泊中那孩子的鼻息。“小伢子,你打死人了!”说完叹了一声,“一会他家长就会赶来,你也死定了。”
环视一周,附近并没有人。又端详了一阵陈新,“多好的孩子,眉清目秀,庭满地圆。真不忍心啊。”
说完抱起他,飞奔到江边,将他扔向一条刚刚起锚的摆渡船。看到陈新被乘客手忙脚乱地接住,大喊一声,“这是个孤儿,谁把他领走吧。”又叹了一声,“离开这里,也许会遇到一个好人家吧。”
摆渡船驶到江心,乘客们登上了停在哪里的大客轮。托他吉言,陈新被一对衣着光鲜的中年夫妇带走,一起去了江城。
新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温良谦和,视他为亲出。然而,好景不长,他刚上小学,这对夫妇又双双死于空难。
江城算得上一个大城市,市民素质相对高一些,所以他并没有被所有人当做煞星。起码没有人挂在嘴上。
在中年夫妇朋友的帮助下,房产转到他的名下,人却被福利院收留。
福利院厨师很凶恶,阿姨很慈祥,门卫不冷不热。就像社会,什么人都有。
第二年他上体育课时,被下基层的教练选进市游泳队。高教练严肃高冷不苟言笑。他非常看好他,后来听说他退出了省队,还专程去找他询问情况。
在市队天天训练比赛,几乎生活在泳池之中。小学初中高中,几乎很少在学校上课。
市冠军,省冠军,全国冠军,奖牌拿了无数,然后就顺理成章进了省队。
这是他最风光的少年时光,然而荣耀却无人跟他分享。除了高教练经常带他回家吃饭,他几乎再没有一个朋友。
省队教练却很不待见他,别人家的孩子进了省队,家长都会想方设法地孝敬,而他,连自己熬制的十全大补汤都买不起。培养他又有何用?
终于在国家队的选拔赛时,教练把名额都给了关系户的孩子。没有安排成绩最好的陈新参赛。理由是,看骨头他身高就定格在一米七了,没有培养价值。
随即,就让他离开了游泳队。
陈新高二时回归学校,学习成绩从倒数第一,慢慢变成正数第一。身高从一米七长到一米八四。
最终以全省理科第一的成绩考入大学。
然后在入学军训时,被南部战区特战大队的王队长看中。几乎没费什么口舌,陈新保留学籍,毅然投笔从戎去了。
他的父母都是军人,他潜意识中认为,参军也许就离他们更近一些。
再然后就是比游泳队更严苛的训练。而且有了一群可以过命的好朋友。
无数次的执行任务,都圆满漂亮地完成,从未失手。直至最后一次,因为越境被部队责令复员。
他不愿再回大学,索性干起了快递员。
最后,又碰到王队,就要恢复名誉进入体制时,被紫帝带来了大荒。
这样的一生,随波逐流,似是一直被命运牵着鼻子。
陈新忍不住用嘴奏起了命运交响曲,“咚咚咚咚,我要扼住命运的喉咙!”
然后他就想起了紫帝。他到底什么模样,陈新并不清楚,只是一团氤氲的光点。
突然,他心中烦躁。这段记忆,让他又心生那种似乎被人控制的感觉。
为什么要去想起他,又为什么把所有记忆都鼓捣出来。难道是那只九尾狐狸,控制了自己的精神?
有了警觉,他立刻停下了思绪。也正是如此,在大荒的经历,以及他的秘密,才没有呈现给围坐在玄武堂,盯着水晶球的一群修士。
空中隐约传来交谈之声。
“这弟子小小年纪就杀过人,后来手里也有十多条人命。话说他用的武器是什么,似是比器门制作还要精巧。”
“武器算什么!你们注意到了吗,江上钢铁制成的巨轮,路上行驶的四轮怪兽,城中鳞次栉比的高楼…”
“还有啊,他是被人夺舍,穿越时空来到了这里。”
“太上门主有交待,他来自其他世界,用心镜术考核他时,不许讨论那个世界的景象!此事也不可泄露。你们换换话题,说下他的经历,会不会影响修道前途吧。”
“呃…好吧。我觉得他虽然杀过人,也算不得暴戾之徒。”
“但他一生蹇促,心有狂澜,心性中带着不平。陷于困境时恐会不顾一切。”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不容质辨地开口,“这一场且先存疑,第二场继续进行。太上门主还交待,给他加试两场。到时,什么心性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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