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那片草场着火了,冲天的火光随着灰蒙蒙的烟气向东南蔓延,烟火贴着草尖向羊群扑来。
牧民一前一后用铁锨翻了两道间隔30多米黑土挡火隔离道。
工区长和高拥华开车拉来了30多人,一前一后排成了两队,在两边接着用铁锨翻了两道间隔30多米黑土挡火隔离道,剩下的人在通道的后面用风力灭火机、扫帚和打火耙子扑打着。
高个子大声喊着:“打火,要先保护好自己,不能迎着打,要追着打,压住火。”
后续过来的边防派出所官兵及嘎查的人,用了2个多小时把这片火扑灭了。
从招待所玻璃窗能瞅到西北面刮过来的烟火,阿来夫下不了床,捂着腿吓哭了。
“是工区的人,掏獭子丢烟头,那坡上的獭子洞多。”
查娜把中午客人剩下来的把肉和血肠,从食堂拿回来,塞给他半瓶酒。
没个好脸地说:“喝吧,有我在床边堵着掉不下来。有尿把羊群圈回来……嘎查用黑土挡起了隔离带,一只羊没丢。”
阿来夫蘸了一下韭花酱,吞下一口肉。
敲打着头说:“那个高个子掏獭子自己不吃一口,全给了工区的包工头和扒矿的那些人。亏他掏獭子遇到了,会打火。”
高个子瞅着西北面煤矿的方向说,火是从煤堆东南面烧过来的。
高拥华和那木拉图从西面过来了,住下了脚步。
他们几个让草灰抹黑了脸,立在黑黑一片的草灰上,呲着一口白牙。
那木拉图瞅着他们空空的手问:“手里的旱獭呐,让火烧跑了。”
小伙子扭头向后跑去,转悠了好长时间捡回了烧得黑黑的獭子。
对大个子说:“师傅,真是‘焊獭’了。”
这两三年一下子涌进来好多外地的矿工,乍到草原,只知道皮毛能做衣领。
去年阿来夫掏了一个,在毕利格饭店烤得香酥的,一起耍牌的几个矿工吃得拿不下嘴来。
下了班就跟阿来夫去,运气好的话,一天能掏4个回来。
有人说獭子胖乎乎的身上有传染病。
阿来夫扒了皮,喂饱了调料酱半天,铁桶里的牛粪红地烤脸,铁棍从后面进去插在嘴里,慢功夫转动着在旺火上烤,啥传染病烤不死。
一个獭子下七八个崽儿,能吃掉40多捆青干草,和牛羊抢草吃。
矿工愿意掏就掏去吧,掏得越多越好。
矿工怕传染病,用大火苗的气焊火把毛烧光,洗干净了剁成块炖着吃,比烤着吃省时间。
工区长是个好气焊工,拿焊枪把毛烧得光光的,没有一点烧焦发黑的,浑身一片黄。
他自豪地握着焊把子,在胸前比划了两圈,说:“我也来个发明,打此以后,不叫旱獭,叫‘焊獭’。”
高拥华瞅着“焊獭”:“不能这样叫,‘焊獭’这叫法和矿工扯在了一起,会成为起事人嘴里地把柄。”
着火的原因找到了,大风把低弧形垂着的电线刮得晃晃摇摇的停不下来,一只猫头鹰落在电线上,烧焦了引着了草场。
牧民跑了几趟电业局,供电所的人瞅着黑木头杆中间垂底了的电线说,这是天灾,保险公司不会赔钱的。
好在着火的位置好,牛羊啥的躲过了这场火。
岱钦和乌日根的脚步停在了煤堆的东南面,点着脚尖说:“火点在这,车辙压得深,是大货车排气管子喷出的火星子,拉煤车没戴防火帽。”
额日敦巴日从前轮车辙往后用步丈量了两遍,核对着排气管子的出火点。
岱钦跑到了煤矿的门口,丈量着停在那里的四五辆拉煤的大货车。
前挡风玻璃右下角贴着草原防火承诺书,有司机的亲笔签名。
又回到了草场,也是从前轮车辙往后用步丈量了两遍,脚尖在地上划了一道痕子。
“没有错,就这个点。那几个车的防火帽扣的不紧,一碰掉下来了。”
大风伴着黄褐色的沙尘暴,在草原的上空遮盖着。
枯黄的干草掀起了一层一层的金色波浪,拉煤的车排起了长长的队,好像明天煤价要涨。
前车排气管子冒着烟走了,后面的车就入了位儿,怠速发出的轰轰声夹带着排气管嘟嘟辣眼的尾气,在草尖上滚过。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煤矿门前没出现上次堵路闹事的热闹场面。
岱钦领着小宋和一个司机回到了着火点的位置。
额日敦巴日和乌日根在后面跟着,岱钦指着前后轮的车辙说:“一辆拉煤车没戴防火帽,排气管喷出了火星,烧掉了这片牧场。”
小宋蹲下来瞅了半天,问拉煤的队长:“防火帽盖着,有火星子喷出来吗?”
乌日根一听这话发火了,指着黑乎乎的草灰说:“不是火星子能是啥呀,要不就是烟头。烧毁了草场,要赔钱呀。”
队长说:“防火帽拧得紧紧的,一路两个卡点查过了,这黄黄的草场,哪敢丢什么烟头啊,防火承诺书上写得清清楚楚的。”
岱钦扯着小宋,指着车辙说:“那叫屁话!法律不让杀人放火,有人偏要干。你闹不机密?还是老司机在装傻啊。”
乌日根说:“就算不是火星子和烟头,火头在煤堆的一边,要是在煤堆的西北远远的,能找到你们吗?说不通理儿,把路挑了,断了路,有人会急的。”
煤价上来了,拉走一车就是一车的钱,可不能让他们断了路。
小宋说:“火都烧过了,幸亏没有牲畜损失。”
额日敦巴日靠上前,挥了挥手,让大伙回去。
“问题捋清楚了,也不能排除排气管的火星点着的。至于赔偿,不要担心。”
嘎查大致弄了个数,按去年青干草的价码,两捆32元。
烧掉的那片不到3100捆,运煤的和煤矿对半分。
卢德布最后说:“不打嘴仗了,凑个整数,3200捆。”
小宋说:“总数是5.12万,一家2.56万。”
“抹掉零头,运煤队2.5万,余下的我们拿。”卢德布说。
岱钦捏着小宋递过来的纸条,打量着这3200捆饲草料。
“多一捆少一捆没啥。这可是赔了一季的钱,草种子烧了,雪化了补不上草了,再加1600捆。烧毁那围栏有3600多延长米,接近2万,漏掉了这一块了。”
小宋顺着铁桩用步拐来拐去的丈量着,乌日根在一边随着,两人丈量的数很接近,3569延米。
要是拿不到这1600捆冬草料的钱,乌日根会一遍一遍给任钦打电话。
额日敦巴日说:“木盆子里泡脚,过段时间水不热了,脚一搅合,又热了。问题是有人盼着牧民与煤矿捣鼓点事儿出来,从中捞点好处。”
卢德布想起了巴雅尔的话,狼有啥不好的,狼对牲畜有好处啊,有狼,病羊会少啊;病羊成了狼嘴里的肉,对羊群有好处,没传染病了。
他说:“贴着煤矿边的牧户,天天挨着煤堆转悠,权当请了个监督员,不发工资的监督员,这样也好有人盯着,行人做事有尺度。”
岱钦他们几个拿回了不少的钱。
小宋摇着头:“没良心的耙钱,给了钱啥事没有。拿不到钱,横竖不行,要保护草场,就这环境,气人的。”
第101章 工牧和谐现场会 嘎查长缺席了
“工牧和谐示范矿区”现场会召开的一周前,会议室里播放着PPT汇报材料,穿插在里面的图片。
俄日敦达来很满意。
额日敦巴日瞅着进进出出的乌云其木格,脸上瞬间冷了下来,成了红人了,入了正式编,还提升了主管。
不就是长了个白脸蛋,扭着会说话的屁股。
我跟嘎查长说:“提点意见,这图片和文字说得过去吧。”
“达来旗长满意了,我没啥说的。”
我指着一旁的乌云其木格。
“这是嘎查的人才,除了文字部分,整个PPT版面也是她做的。这姑娘心灵手巧,学电视平面制作的,版面安排的就是不一样。”
嘎查长瞅着投影布上的画面,说:“林矿满意比啥都好。”
盯着走远了乌云其木格的后影,没长全毛的小水鸟也叽叽喳喳叫了,她没闹机密老鹰飞前,尾巴的毛要张开,拉出屎来……花拳绣腿的烂事。
旗里的干部到牧区来,看紧的是脚步走到了,轮子滚到了,只是来的人在行政检查本上签了字,证明自己来过就行了,留下了脚印和车辙就是成绩。
问题是一层压着一层,新官又不能不理旧账,门槛低了,油田矿山煤化工进草原了,要钱不要草原了,鸿雁天鹅和水鸟不见了。
嘎查长隔着玻璃瞅了一眼窗外的查娜,离开了会议室。
......
“工牧和谐示范矿区”现场会的当天,额日敦巴日竟然缺席了。
投影屏幕上PPT画面跳动着:沉睡寂静的草原再次被矿业开发的大潮唤醒,矿区路面的硬化,路边是树木花草,边坡复垦植被了,弥补了以前的欠账。
大风把小山坡提升机房苯板屋顶被风掀走,歪歪斜斜躺在牧场上。
草原吃饱了水,“霸道”一起步后腚打滑……风大屋顶无法修复,用塑料布临时把提升机和配电柜遮盖起来。
两家牧户的暖棚圈被大风刮了个“底朝天”,羊群挤压在坍塌的苯板下。
矿山的人员站在铲车的铲斗里,系着安全带,有被风吹落的危险,在抢修……
这组画面不清晰,但很感动人。
前年牧区落下了一场大雪,是50年来最罕见的一场。
大雪封门,牧民外出唯一的通道被堵死,大雪压垮了棚圈,牛羊挤伤冻死的不少……
接到牧户的求救电话,矿山出动10台次铲车和挖掘机,50多名员工在零下42度的极寒风雪天气里,“白毛风”扫着脸,睁不开眼,瞬间脸腮上就裹着薄薄的一层冰,麻木的失去知觉。
厚厚的羊皮防寒服高腰棉鞋,里外冻个了通透,“白毛风”在肆虐着,天地间一片白雾茫茫,刮得睁不开眼,辨不清方向。
铲车挖掘机在前面开道,“霸道”紧跟其后,刚捅开的道又被“白毛风”给填平了。
员工依次在车里取暖,再下车救援……救出的牧民,感动的流出了眼泪,会场静悄悄的。
受邀参会的被营救出的牧民,现场讲述着当时的情景……
两户牧民特意从360公里以外的旗里制作了两面蒙汉双语锦旗,端端正正挂在会议室里。
呼和巴日抬头注视了这两面鲜艳的锦旗……随后会议室里出现了唧唧查查议论声。
坐在我斜对面的俄日敦达来和国土局局长、草监局局长在低声交谈,不时点头:“不愧为是全旗‘工牧和谐’的标杆单位。”
十一点半多一点,会议结束了。
会议室里的10多支烟枪把轮流沏茶的小姑娘呛到了走廊里。
呼和巴日眼珠子黏在了乌云其木格的脸蛋胸脯和翘着的腚上,斜着眼问:“林矿呀,听说来了个新办公室主任,汉族的?酒量蛮大的。”
我指着乌云其木格的背影,地地道道的蒙汉兼通的蒙族。
当面奏了额日敦巴日一本:“是额苏木说的吧,他忽悠你。”
呼和巴日咕噜了几句蒙语,乌云其木格微笑着递过去一包烟,点头用蒙语说:“您是呼和巴日旗长,谢谢!”
我清楚呼和巴日与任钦的微妙关系,没过多的解释。
任钦装作啥也不知道的模样,抽烟喝茶。
俄日敦达来是啥都清楚,不肯多说一句话。
我没闹明白俄日敦达来说话的意思。
我说“啥事到了最好,都有下坡路。月亮圆大了,就成了月牙。”
呼和巴日跟了一句:“这是旗里的典型,达来旗长最高兴,功劳最大。”
我扯着呼和巴日的手说:“矿山可是您一手拉扯大的……苏木长也没少操心,谢谢领导们。”
送走了客人,酒气拽着眼睛,瞅着乌云其木格那高高的胸脯,我一腚落在沙发上。
指着沙发让乌云其木格也坐下:“为什么说吃亏是福啊?赚回了面子,赢了人心。岱钦那3.7万,不是福是啥啊。拿了不该拿的钱,是占了便宜,往往会成为靶子。”
她一头雾水痴痴地笑,冲了一杯蜂蜜水放在茶几上:“喝下吧,醒得快。”
一觉醒来揉了揉眼扶着头,头一直在转圈。
玻璃杯里上下分层的水,摇了摇像花生油的黏状物也在转圈。
隔壁接待室里隐隐约约有新闻联播声音,我晃悠着推开了门,乌云其木格在里面。
“林矿,好多了吗?蜂蜜水您喝了?厨房做了一碗手擀面,端过来吧?”她说着出了门。
我指着电视:“一块去吃吧。声音这么小,嗡嗡的像蚊子叫。”
“不能大声啊,担心您从椅子上掉下来。我耳朵贴在桌面上听……我吃过
了。”
我痴痴的笑:“看多了,也学会了,狗睡觉耳朵贴在地上,动静听的早,
怕有人偷羊。”
“林矿您……”她咯咯笑着。
旗里确实有个会,额日敦巴日没必要亲自去。
他去是个借口,他心里有一个疙瘩解不开。
乌云其木格提升主管,他上的哪门子火,他闺女能干了吗?
说了上句,下句等人问,那模样能接人待物吗?自己养的不知道啊……
瞅着杯里分层的水,我喝下一口:“你们几个的名字老是记不清,蒙族的名字,难记拗口。”
乌云其木格给杯加满了水,一股清香味扑进了我的鼻孔里。
笑着说:“有啥难记的,只是不习惯。嘎查的女儿叫乌云青,我婶叫查娜,她侄女叫莲花。”
怕我没闹机密,又说:“阿来夫的媳妇叫查娜,巴雅尔的女儿叫莲花。”
瞅着分层的蜂蜜水,她们几个10多天前的影子在杯里飘带着。
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更是一台好戏。
查娜一年到手有5万多,乌云青和莲花瞅着5万说事。
巴雅尔在额日敦巴日眼前放风儿,找我给工钱提提码。
我对巴雅尔说,岱钦草场下面压着一块矿,挖探槽的钱给了阿来夫。
岱钦没上门追着要钱,好人不能欺负啊,矿山又不可能拿出两份钱。
阿来夫让出了3.7万,这才给查娜的工资从3500元涨到了4200元,一年多出了8400元。
3.7万和8400一比,是个啥数啊。
莲花和乌云青都是3200,比3500少了300元,一年下来是3600元,有啥争的?不要这山看着那山高。
额日敦巴日主要是偏乌云其木格。
我说:“她们几个不能跟行政主管比,她的年薪是12万。摄影、PPT制作、接人待物、会议组织等等,现场会组织协调得很好,呼和巴日旗长都满意。”
铅锌粉跌价了,工资没落就不错了。
巴雅尔眨巴眼:莲花一年不到3.9万,比乌云其木格少了8万,这大的差距啊。
乌云其木格挣得钱顶上了60多个大羯羊。
人家祭拜敖包是人祭,乌日根是人马一起祭拜,养了个好闺女……
巴雅尔心里憋屈却讨好地说:“林矿啊,别嫌我嘴贱。脑瓜子里装的东西不一样,卖的价不一样啊。一分钱一分货,我懂。”
我从卫生间出来,去了高拥华的办公室。
指着电脑问:“小鸡怎么就不会打鸣了?可有些人就是不相信天真的亮了。把窗帘扯了个缝,天边露白了才肯信。额日敦巴日吃亏就吃在偏见上,头顶了个助理的帽子,晃来晃去把自己晃晕了。”
“‘土皇帝’习惯了,总以为矿山欠他的,乌云青干上了会计还不知足。”高拥华说。
“酒喝多了,随便说说,都回去休息吧。”我对乌云其木格摆着手。
我把高拥华叫了回来:“+155米探矿天井掘了多少米了,有40米了?”
“前天掘到位了,现在在追沿脉那块矿,岩石还是破碎,一直用锚杆串带护帮护顶,滚班干,没停下。”
乌云其木格回到了接待室。
我冲她喊:“没啥事了,回去吧,我跟高经理说点事儿。”
我瞅着电脑屏保里的鱼儿无忧无虑的漂着,捋了一下散落下来的头发,想起一段话。
人这辈子,离不开三种人:高人指点,贵人领路,小人监督。
向愚蠢的人低头成本最小,不把他放在心上就是了,拿别人的错误折磨自己不值得,没啥好纠结的。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