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龙眠小子觉得,住着宾馆去打工,总说不过去。
宾馆多贵。这几万快钱,经不起这样消耗的。这与他从小养成的省吃节用、朴素的金钱观格格不入。
得去租个地方,像在这里的家一样。
龙眠小子转念又一想,还是等找到工作再租房子为妥。找到工作了,就可以在附近租房子,省时省力也省钱,还方便。
当务之急是找工作。
龙眠小子跑到人才市场。
他就像是一个不是很虔诚的人进错了庙,烧错了香。
他算是什么人才。他只记得上次寻母亲,到这里来过。他将自己的简历投向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员显得不屑一顾。因为他没有学历,连高中都没毕业。有人甚至戏谑他:还是上学去吧。
他浏览大厅里墙面上的招工信息,大学生是普遍的需求。最起码也得是高中毕业。再站下去,他自己都觉得脸红了。
他觉得自己不该来这里。这应是大学生找工作的地方。或者是有了工作的人寻找跳槽机会的地方。他转身走了出去。
没走出几步,边上却有一个劳务市场。龙眠小子理直气壮,一头扎了进去。
呵,这里的市场广阔。很多的工作和工种都适合他干。龙眠小子看着墙上的信息,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不是大学生,也有用武之地。是高中生,也可以施展才技。高中以下的学历,体力活多的是。
龙眠小子想想自己腿力已然恢复,体魄强劲,很多活都是可以做的。
上面就有一家,家具厂。家具厂是打家具的。龙眠小子在山区站大,与树木为伍,他就好奇,那些树木是怎么制成家具的。
好奇心驱使,他按上面的号码给厂家打电话。电话一打就通。厂家问了一些他的基本情况,就叫他第二天直接去上班了。
原来找工作就是这般容易。
剩下的半天时间,他提前探路,找到这家地处郊外的家具厂的大门。他没进去,只是以此为坐标,在附近找房子。
一个山区娃子,在城市里租房子哪有经验。好在,他可以问。虽然满嘴都是方言,但他说得慢,并打着手势,路人都听得懂。
一位好心的大妈对他说:租房子,你得找中介。
何为中介?龙眠小子问。
大妈噗嗤一笑,转而脸上泛起愁来。这孩子,应该去上学,租什么房子。
大妈干脆直接将他带到一家房屋中介了。
原来这就是中介。听了中介小哥一番热情的介绍,他才弄明白,这里什么房都有。
两住室的套房太贵。一住室的房子没有附近的。唯有合租的房子适合他。
看房,签订合同,交押金,预付款,一套上世纪七十年代建造的两室一厅一卫的旧式住宅被他拿下了一半。另一半,属于一位已经入住的在附近上学的邹姓大学生。
龙眠小子纳闷:大学生有集体宿舍,为什么要在外面租房子呢。
拿到房子钥匙,龙眠小子就没耽搁时间。他退了无事快捷的房间,搬过来住了。
安顿下来,他就后悔了。这里离我上班的地方近,离市区却远了,我怎么找我母亲?
龙眠小子准备与隔壁房间的大学生打声招呼。
隔壁房室的门一直关着的。要么无人,要么他在认真学习,我又何必打扰。等他有空的时候不迟。
跟大学生合住,再好不过的了。不仅学习上的事可以向他请教,还可以向他打听一些大学里的情况。上大学一直是龙眠小子的梦想,这么轻易的与它擦肩而过,他有些心不甘。
晚上总算踏踏实实地睡了一个安稳觉。
早上起来,小鸟在窗外鸣唱,龙眠小子已经感受到了太阳的热度。他作了一次深呼吸,心情格外的舒畅。
昨晚上,隔壁房间里一直无人进出。邹姓大学生根本没来住。
租着房子空着,这让龙眠小子无法理解。
龙眠小子漱洗完毕,穿戴整齐,他信心满满地出门了。
不出一里路,长江家俱厂的大门就到了。
家具厂门头很大。里面有一座院子。院里堆积着好多的木料。院子靠里,有一排红砖青瓦的厂房,相当于车间了。
虽然来得早,但院子里已经有员工在搬运木料了。
龙眠小子走到院子里,还没来得及问,一位老板模样的中年人向他走近。
所有的员工都穿工服,唯有他西装革履。老板走起路来,红色斑马线的领带在胸前飘来飘去。
老板自称是招工信息里的李先生,李不群。他问了一些龙眠小子的基本情况,然后指着往里的一间办公室。对他说:你去找办公室主任李小明。
龙眠小子走进那间办公室。里面坐着三个人,一男两女。男的定是李小明无疑。两女,因其办公桌旁边靠墙的地方放着一个保险柜,定是财务人员了,会计与出纳。
龙眠小子自我介绍之后,李小明倒是很热情。又问了一些情况。李小明带他转了一圈,让他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然后给他发了一套工服。他穿上工服后,被李小明引到一位师傅面前。
师傅姓郝,是一位壮实的中年人。
工作很简单,就是按照师傅的要求,将一根根双手才能合围的木料运到开料机上。当然木料是由机器来运。然后,对着开料机的入口,将木料进行推送。木料在机器的轰鸣声中,瞬间被大卸八块,然后被运往加工车间。
看着这些木材,龙眠小子就有一种亲近感。小时候上龙眠山打柴,挖野菜,拔笋子,摘茶,总是在树林中穿梭,㛸玩。但他就没有见过这么粗、双手才能合围的树木。
外婆说,龙眠山过去树木茂盛,一人双手合围的大树比比皆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开始的“大炼钢铁”,因为上山伐木,龙眠山大一点的树木全都遭殃,现在长到碗口粗已经很不错了。
看着这些木料,龙眠小子油然而生一种负罪感。这些木料要耗多少的树木啊,而树木要长多少年啊。这些树木被肢解,与“大炼钢铁”何异?
郝师傅是水家湖人,身高体壮,家里的地被流转了,来这里打工。不到一年,就做师傅了。
郝师傅对龙眠小子很好,唯一不怎么认同的,就是龙眠小子不好好上学,却跑出来打工。
长江岸边的盛夏,热气腾腾了。龙眠小子干起活来,总是满头大汗。郝师傅劝他歇歇。他总是摇摇头,说不累。继续干活。
说不累,怎么可能。一天下来,龙眠小子直感觉腰酸腿痛。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往回走的路边店里买了五个大馍,一到家便狼吞虎咽起来。
吃过大馍,龙眠小子坐靠到床头。他打开电视,权当休息了。但是,电视才看了半个小时,瞌睡就来了。他熬不住,脸都没洗,就进了梦香。
第二天,他机械地重复着第一天的劳动。
他与师傅及工友们的交流越来越多,彼此渐渐开始熟悉。
这些工友,时常流露出对李不群老板的不满和鄙视。而对于龙眠小子,他们越发友善和呵护。
为什么呢?
原来李不群老板在他们的心目中,俨然一个不良暴发户的形象。他对员工过于严苛,所付工资却不高,还时常克扣。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却
不付加班费。而他李不群自己,却满天过海、偷税漏税,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
这样的老板与地主老爷何异?与剥削工人的资本家何异?
一棵木料刚被开料机切割完毕,龙眠小子正准备运第二棵木料时,师傅突然问他:老板跟你是怎么说的?
龙眠小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师傅:说什么?
郝师傅说:工资待遇啊。
龙眠小子说:工资两千的,包中餐。
郝师傅问:有五险一金么?
龙眠小子说:什么五险一金?
郝师傅将手一挥,愤愤地说:我都劝你不要在这干了。
龙眠小子疑惑。郝师傅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什么都不说了。
龙眠小子疑虑。他不知道“五险一金”是什么。心想,师傅是不是觉得老板给我的工资太少了?他还应该给我“五险一金”才是。
正在这时,李不群老板不声不响地走到龙眠小子身后。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木板,对龙眠小子说:这才切割三根木料,你这半天都在忙什么?我们这是流水线的操作,你这一迟缓,会影响其他的流程,工厂是靠效益维持的。
龙眠小子连忙动身干活。郝师傅却白了李老板一眼。显然,他对李老板说的话颇为反感。
中午的时候,郝师傅利用休息的时间,带着徒弟向李不群老板提出严正交涉,应该给龙眠小子上“五险一金”。其他工友也围上来,形成强大的气场。
李不群老板这才答应从这个月开始,立即给他上。
只到现在,龙眠小子才大致弄明白,“五险一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他应得的待遇和风险保障。
晚上回到住处,他仍为白天的事而感慨。
感谢师傅。原来,工作不仅仅是干活,有很多的机巧和学问;打工者也不仅仅是打工,还有许多属于自己的正当权益需要维护。想到这些,他自嘲地一笑。
这时,他才注意到,整个合租屋仍然安静得很。明明是合租屋,却不见合租者。
难道邹姓大学生在我租这房的时候搬走了?
不然,谁会租个房子空在那?
要么,他最近学习任务重,要上晚自习,不宜外出。
或者,他有其他的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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