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我们上浮已经过去十分钟,距离绳索上传来牵扯动静过去五分钟,按照原定计划许白帝现在应该已经上岸,或者正在返回途中。”
石英机械表指针滴答作响,风间琉璃轻轻抖了抖那条连接双方的绳索,完全绷直的绳索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现在的情况是他们拽不动绳索,绳索的另外一头也没有传来动静,看上去应该是在岩浆中卡住了或者缠绕在火山通道的玄武岩上。
“辉夜姬计算中许白帝她存活的概率?”
“87.3%。”
“这么高?”
退去龙化现象和防火服楚子航手脚敏捷地组装着机械液压装置,他在卡塞尔学院中魔动力机械课程成绩很好,汗水从他赤裸的上身划落,扑扑地砸进火山灰里。
等待过程中他和风间琉璃尝试过一起拽动那条绳索,连绘梨衣都能抛飞跑车,以他们两位混血种的身体素质,全力以赴之下一辆卡车都应该被拽动了,但没入岩浆的绳索依旧纹丝不动。
“仅仅只是存活的概率……这是一个精神领域,越接近中心会遇见什么谁都无法想象。我们潜入熔岩中的深度是多少?三十米左右,她可是直直往下了接近百米,如果这个领域的强度是以倍数甚至指数形式增加的话,推测中她陷入假死的概率非常之高。几乎不存在是暂时被羁绊住了的可能性。”
风间琉璃用卡口咬住了那根绳索,确认了稳定性之后他摁下了锚链机开关,液压马达中传出哒哒作响。但很快这种响动变成了空转,连能够拉动巨型船锚的锚链机都无法将绳索收回。
“这哪里是在钩起一座沉船,这简直像是在与这一整座火山作对。”风间琉璃手掌落在锚链机外壳上,感受着僵持中这座机器发出的颤抖,“我们布置的TNT炸药随时可能引爆,如果情况顺利的话火山通道会塌陷,小规模喷发出来的岩浆大概会完全吞没这个火山口。如果不顺利的话,我们会成为第一批见证富士山完全喷发的人。”
“所以你是建议我们先撤离?”楚子航拔出合金刀具,手腕反转之间静静地欣赏那一抹岩浆划过刀刃的红。
“我们能做的都做了。”风间琉璃淡淡地说,“你的血统不行而我不会暴血,我们的身体都做不到下潜到岩浆一百米深度的地方。”
“不全是。”楚子航手中长刀陡然挥落带起一蓬火花,用金刚砂轮打磨出来的刀刃瞬间斩断了那段金属浮桥。
其实在风间琉璃眼中,没有暴血的楚子航挥刀的速度并不算如何迅速,超级混血种的速度可以轻易压制犬山贺的刹那极速,如果愿意的话他能够伸手拦住楚子航的刀刃。
当然拦不住也没关系,因为仅有岩浆河的话同样也拦不住他,身穿着和服广袖不代表风间琉璃真的身如弱柳扶风,他本就是君临这座城市的君王之一,生来就是位居于千万人之上的存在。
“我们还有潜水钟不是吗?”楚子航一脚把断裂在火山石岛屿上的一截桥面踹进岩浆中,转身凝视着风间琉璃。
熔岩中浮沉着一座巨大的潜水钟,很幸运它空投时直接落在了火山口中,否则楚子航也无可奈何,因为以蛇岐八家的能量短时间内都无法准备第二座潜水钟。
“能见度这么低的岩浆里怎么找到她呢?”
“蛇岐八家空投过声呐不是吗。”
“如果她被卡在火山山体里呢?这里是在火山石上,所以电动马达还能勉强运转,但岩浆的温度中铅酸电池根本无法正常工作,而你也看到了光凭机械液压装置提供动力可没办法把绳索给拉出来。”
“爆炸之后火山岩浆会短暂喷发,把握好时间和方向,我们可以跟着喷发的岩浆冲上来,和在海浪中玩帆板一样。”楚子航重新穿上防火服,把绳索挂在潜水钟上,最后打开了潜水钟舱门。
“帆板,我记得是卡塞尔学院的体育课内容之一?不过在岩浆中冲浪,还真是疯子。”风间琉璃叹了口气,但没有拒绝楚子航,还是同样缩进了防火服中迈进舱门。
“彼此彼此。”楚子航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拖进里面,“你们可看不上铅酸电池,如果不是考虑到核动力装置会在高温中自爆,你们甚至会给潜水钟装上微型核动力装置。”
空舱缓缓吞进高温熔岩,达到一定程度后停住,潜水钟带着他们一路沉入岩浆深处。即便隔着数层隔热屏障,舱壁上依旧传来了逼人的灼热感,连吸进肺部的氧气都是滚烫的。
据说坦克驾驶室内的温度可以达到五十摄氏度以上,但现在潜水钟舱室中的温度绝对超过了七十度,如果是普通人即便没被烧死或者烤熟,最后也会死于窒息和喉管烫伤。
楚子航悄无声息地调整暴血幅度,从一阶推向二阶,也只有怪物才能在这种温度的火场中生存。
“这东西能挡住岩浆喷发吗?”风间琉璃屈指在舱壁上轻轻敲动发出钝响,“我还有想杀掉的人,暂时还不想死。”
“当时你怎么不拦住我砍断浮桥,以你的身体素质应该能做到吧。”楚子航问。
“因为没必要。”风间琉璃防火服底下的声音幽幽,“不是因为岩浆困不住我,而是我知道自己即便能够动摇你的刀刃但不可能动摇你的决意。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某些东西,你其实和源稚生是同一类人,你们都是一人一刀穿行在江户街头的武士。”
“承蒙谬赞。但如果我是一名武士的话,那么蛇岐八家大家长应该就是端坐在天守阁上的大名了。”
“武士和大名没什么不同。”风间琉璃说,“你们如果认准能斩开的东西就会拔刀,不管这东西是神的头颅也好还是富士山也罢,天下万物在你们眼中当断者应断。”
“所以?”
“所以很有趣不是吗?你们这些人在我看来都很有趣。”
“是指我们这六七个人吗?”
“不,仅仅指你和恺撒君。其他人在我看来是复杂的矛盾体,每个人都在带着假面舞蹈。门阀的四位各个如此,还是你们更好懂一些。”风间琉璃低低笑了起来。
“一时不太懂你在称赞还是在贬低。”楚子航低声说。
“当然是称赞。少年人为什么要这么复杂呢?十七八岁的年纪就应该肩挑风月,而非所谓道义。这方面恺撒君可比楚君你更加明白,看上去恺撒君狂妄到无所畏惧,真有少年储君的风采。但他只是一名没有长大的大男孩罢了,眼底有无尽的光和热,相信这个世界会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如果不是这样,他会挽起绳子硬生生把方向纠正。他的狂妄只是因为他相信他能做到也必须做到。”
“那你在我眼底看到了什么?”
“风和雨。”风间琉璃轻声说,“风雨中的悲伤。楚君你失去过很重要的人,所以你觉得自己现在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了,你必须永远保持锋利因为你自认为是孤独地行走在混血种世界中,你并不喜欢自己,甚至是厌弃自己,所以你总之直来直去斩出的刀锋也是这样,潜意识认为刀刃断了也就断了……楚君啊,你是一柄无鞘的名刀,刀鞘会在何方呢?”
“你自己呢?”楚子航低下头,手指指腹隔着厚厚的防火服摩挲着刀柄。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我不明也不强,所以落得这步田地。”
风间琉璃轻声说,他的声音轻到近乎呢喃,当中满是化不开的悲怆。
楚子航面对风间琉璃的剖析和自我剖析表示不置可否。
他想要开口,但倚靠在舱壁上整个身体忽然一个踉跄。
下一刻整个潜水钟的舱体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声呐图上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岩浆中刚才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潜水钟一下。
楚子航迅速握住了滚烫的方向舵,透过防火玻璃能够看到前方依旧是一片茫茫的赤红色,好像只是乱流短暂地经过。
“楚君,你看到了吗?”当楚子航转头时蓦然发现身后的风间琉璃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合金长刀,他倒转刀刃剥开了身上的防火服,身体直直暴露在高温环境中。
“什么?”
“哥哥,哥哥他来找我了。”风间琉璃癫狂地长啸,啸声撞击在四方舱壁上发出狂躁的回声,“他穿着我没见过的黑色风衣,风衣底下藏着长刀,天上灰蒙蒙的下着雨,雨水永不断绝……和那天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冷静一下,我们现在明明还在富士山的岩浆当中!”楚子航转身一步抓住了风间琉璃的双肩,“你要知道你所看到的是精神领域的幻境。”
“我能够意识到啊……可是,楚君,我挣脱不出来啊楚君。”风间琉璃声音如泣如诉,双眼缓缓流出血一般的眼泪。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楚子航果断倒转刀柄狠狠戳撞在风间琉璃胸口,这是当前情况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哇。”风间琉璃口中忽然吐出一大口血液,但并非因为胸口遭受的重击。
楚子航眼睁睁地看着他胸口处毫无来由地洞穿出一道贯穿刀伤,无中生有,是精神梦境中受到的伤害被映照进了现实当中。
“长话短说。”梦境与现实中的双重剧痛让风间琉璃短暂清醒了片刻。
明明只有眼睛一闭一睁的时间,风间琉璃却仿佛经历了一次从地狱重返人间的熬炼,面上浮现一抹憔悴。
“这是个无休止的梦境。你在当中会接连遭遇自己记忆中战斗过的敌人,我的第二位敌人是源稚生、第三位是我杀死的一位执法者……最后会一直到许朝歌。我们已经进入了精神领域范围,你可能马上也会在梦境中陷落。现在唯一的破局法是我的言灵,我的言灵是梦貘,接下来我会在你的意识中构造出一个无害的幻境,这个幻境会尽量贴近现实幻境,你在梦境中能带着我们脱离火山。我需要你现在全力调动记忆配合我!”
“你想用幻境提前覆盖这个领域?”楚子航明白了他的意思。
“理论上可行,这样最少梦境会被扭曲。如果不想死的话总要试一试。”风间琉璃黄金瞳点燃,当中绽放出如同金盏花一般的纹路,他凝视着楚子航的眼瞳,两人体内的龙血沸腾,“不要反抗。”
楚子航微微一怔,如果这个梦境真如风间琉璃所说这样的话,那么自己最先会遇见的就是……
嘀嗒。
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在了他的额头上,楚子航松开了紧抓着风间琉璃肩膀的双手,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入目是滂沱大雨,雨幕中风吹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噪音,那些枝叶枯朽而扭曲,像是濒死者伸向天空的双手。
他开着一线窗户,雨气扑面微寒。
熟悉到刻骨铭心的高架公路,在这个雨夜他见识到了世界的真实,也见识到了世界的残酷。
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再反应过来时楚子航发觉自己已经陷入在了柔软的真皮座椅中,肌肤上的触感如此真实,能够感受到座椅开启了加热功能,隔着衣物底下传来熏熏的暖意。
迈巴赫在以一百二十公里以上的极速划破夜幕,车窗上淋漓的雨水疯狂扭曲犹如蛇行。
前挡风玻璃上开始闪烁着点点星光,这种光点楚子航再熟悉不过了,如果再接近一点就会发现不仅仅有光芒夺目,那里天雷滚滚,是神的霞光。
他下意识想要握住村雨刀柄却摁在了中控台上,没有村雨,或者说村雨正安静地躺在雨伞中等待着召唤。此时梦境中的楚子航只是一位初中生,孱弱而怯懦。
“嘿嘿,我知道你喜欢车,但还是等你成年了再开车吧。”驾驶位上传来熟悉又轻佻的声音,那个男人单手握在方向盘上,在他的掌控下这辆八吨重的钢铁怪兽咆哮着在风雨中进击。
楚子航透过镜面回望,后座上许朝歌正偏头望着窗外,眼神澄澈还不曾展露让人恐惧的威严,他口中吹起大大的泡泡,泡泡破裂后糊在脸上。
音响中则在放着那首让他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的歌,歌声中男人沧桑地唱:
“He"s young but he"s daily growing.
Daughter dear daughter.
I"ve done y.”
这么久过去了就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之后他还坐在迈巴赫座位上,一切好像都不曾改变。
今夜风雨潇潇,仿佛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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