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灵手书

    
    那鄱陀的数量何其庞大，何止数千，何止数万，简直就是一片黑色的海洋。涛涛海浪不由分说扑在了红衣人的身上，将红衣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张张大口狰狞地落下，红衣人紧忙挥动双手，将身边的鄱陀全都砍得七零八落。
    可架不住鄱陀越聚越多，刚杀死一群，面前就又多了三群，沈千珏见状立刻跑到了一边，众人就那么傻傻地看着红衣人与众多鄱陀激烈缠斗。
    这属实是一路以来最为强烈的震惊了，几个人全都石化了，郑筱枫机械般的低下了头，看着那指北针，泪水与笑容竟在同一时刻不受控制地流露了出来。
    原来……竟是这样吗……
    程笛啊程笛，你以为自己一年多的奔波一无所获，殊不知，或许只是无心插柳，藏在指北针之中这微不起眼的宝石，最终竟是破局的关键。
    红衣人一声接一声的怒吼着，声音越来越愤怒，也越来越惊恐，无论他杀死再多鄱陀，可无论如何就是移动不了半步。几个人好不容易回过来神，一时间全都喜极而泣，董缺得擦着眼泪，“呜呜呜”地抽泣着说：“成了……成了！”
    徐青云闭上眼睛，仰天大笑，笑得是那样的恣意，又是那样的如沐春风。此时众人的心情，何止一个激动得以形容，挤压了数月乃至数年之久的压抑终于得到释放，回首想一想，居然觉得有几分委屈。
    严飞宇这时候道：“快走吧，我们得在这里坍塌前离开。”
    众人振奋地一点头，徐青云先一步拉着唐潇月冲进了山洞，或许是他想率先开路，也或许他是想尽快护着唐潇月离开，当然，更可能两者都有。鄱陀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冲出，只不过在路过徐青云身边的时候，都自行让开了一条路。
    而当他们踏进山洞的那一刻，心中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真的可以离开了，更多的欣喜翻涌而出。天无绝人之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奇迹，来自那指北针的奇迹。
    白千羽和张子扬互相搀扶着，也紧忙跟了上去，原本已经筋疲力尽的他们此刻似乎有着无尽的力气。董缺得傻笑着，也像一个疯子似的跑了，郑筱枫和程如雪对视了一眼，最后看了看那红衣人疯狂的杀戮之影，似乎是在向这一切告别，而后，身影也消失在了山洞里。
    沈千珏、严飞宇、风魔钦三人再度望了望，确认那么多的鄱陀，红衣人短时间内确实不可能杀得完，于是也都彻底放下了心，准备离开了。风魔钦抱起了泠泷，后者微微地睁开了眼睛，面带微笑，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问道：“主人……你们成功了……是吗……”
    她用的是“你们”，而不是“我们”，果然以她那样怯懦到近乎自卑的性格，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重要的人。
    风魔钦郑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是何等温柔地说道：“成功了，放心吧，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等你再醒来的时候，我会陪在你的身边，一起看故乡的樱花。”
    沙土已经没过了脚底，深渊附近的地面也时不时地碎裂，一块块碎石跌进了无底的黑暗。泠泷睡去了，几个人终于迈出了离去的步伐。
    “不——！不——！你们给我站住——！站住——！”红衣人的嘶声依稀传来，但在黑色的海洋之中，他的身影也根本看不清了。
    “再见——”沈千珏留下了最后两个字。
    黎明近在眼前，一行人终于踏上了归途，光明就在外面等着他们。
    可就在沈千珏和风魔钦刚要踏进山洞的前一步，背后突然一阵刺痛，那痛觉紧接着飞速扩散，瞬间就袭遍了全身，两个人心一抽，不可思议地低头一看，就见有两柄尖刀各自将他们的腹部戳了个对穿！
    沈千珏的脸上顿时没了血色，一口鲜血差点吐了出来，风魔钦手臂一软，泠泷差点没摔在地上。
    两个人挣扎着回过了头，腰间猛地又是一痛，就见严飞宇抽回了手中的刀，正在无比阴森地望着他俩。
    “严飞宇——你——”沈千珏带着极大的愤怒开口质问，本来是想说“你要做什么”，可旋即她就明白了，“我真想不到，你身上的人性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少！”
    严飞宇扭了扭脖子，冷笑了一声，带着极为瘆人的表情回应道：“抱歉——我知道，现在做这些确实很不近人情，但这是我消灭你们最后的机会，我们之间，本来从一开始就是敌人，不是吗？”
    风魔钦这下也明白过来了，但他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严飞宇怎么会狠绝到这种程度，无时不刻不在惦念着完成自己的目的，这一刻，哪怕是风魔钦这样的脾气也经不住愤怒了，毕竟要是没有他们之间相互扶持，这一行早就死光了。
    “是……是啊……”顺着严飞宇的话，沈千珏的目光一时间有些怅然，“是我错了，我还是太高估你了……早知如此，我一早就应该杀掉你……”
    可谁知严飞宇忽然不屑地一耸肩，悠悠地道：“天真，我当然不可能给你这个机会，在完成这里的事情之前，你绝对不会对我出手。”
    这句话里面的逻辑非常微妙，沈千珏一怔，心头顿时一惊，问道：“什么意思？！”
    “你怎么可能想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严飞宇反问，“现在的结果不是很好吗？我不费一枪一弹，盗宝界消灭殆尽，只剩你们几个了而已。”
    “今天会发生的事情，你一早就知道，对不对？！”沈千珏的愤怒终于是推向了极点，严飞宇那近乎恐怖的心思，此刻她终于彻底清晰，可若不是他亲口承认，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往这方面想。
    “你终于说对了。没错，除了红衣人的身份，其他的所有事情我都大致有所预料，其实如果你们站在我的角度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一切也都会非常明晰了。”严飞宇不慌不忙地解释着，语气之中满是得意，“红城王宫之时，我将整支飞鹰队拱手送到极乐天面前，可所有队员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不是你风魔钦意外到场，他们全都要葬身那里，这就说明了一点，隐藏在警方之中的内奸并不在他们之中。那么想想吧，既能够接触到情报，又能在第一时间将情报传递给极乐天，在飞鹰队的高层之中还能有谁呢？答案不是昭然若揭？摩根想做什么，我就放手让他去做好了，果然如我所愿，他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严重到如果不是黑白两道合力，根本挽回不了局势。于是你们全都顺理成章地来到了这个险恶之地，这恰恰是我将你们一网打尽的机会！”
    沈千珏听了之后，连连摇头，丝毫没有对这个“精妙”的计划表示出赞许：“你知道这么多，如果提前说出来，我们本有可能阻止这场灾难的，那样会少死很多人。”
    “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严飞宇表示莫名奇妙地一摊手，“我的目的，本来也就是想死掉这么多人。”
    “包括你的队员，包括郑筱枫那样无辜的人？！”
    “区区几条人命而已，但换取的是更多！”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再也说不下去了，伤口很深，沈千珏和风魔钦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气力在流逝，尤其风魔钦，他本就在对抗红衣人的时候受了不轻的伤，整座山也都摇摇欲坠，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你一决胜负。”沈千珏唏嘘道。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这一刻十几年前就到来，那时的你在我面前，没有丝毫机会。”严飞宇同样也是唏嘘，“不过现在也很好，你二人身负重伤，可我安然无恙，仍有六成把握，不妨一试。”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在这儿，你精心谋划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六成把握并不高，你何必如此？”
    “没关系，就算我死了，你们也照样很难出得去了——”
    严飞宇说着，莫名地又是一笑，语气极其诡谲，意味深长。沈千珏眉头一紧，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风魔钦的脸色却登时一变，怒声道：“看来那个水银机关，是你故意踩下去的了？！”
    “你说呢？”严飞宇直接反问。
    好家伙，这姓严的心思果然太过恐怖了，红衣人还不确定能否击败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为之后的事情做准备了，现在时间这么近迫，任何一个在平常看来微不足道的机关都可能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看来我们之中必须要有人很快倒下了。”沈千珏一边说，一边在附近的地上捡起了程如雪那已经卷了刃的军刀，风魔钦也轻轻地放下了泠泷，再度亮出了长刀。
    严飞宇长呼了一口气，似乎满心欢喜地迎接着这一刻的到来，两柄带血的锋芒也重新散发出了杀气，三个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间降至了冰点。
    “先杀你们，再杀徐青云！”猛然间一声暴喝，严飞宇的身子瞬间发动了，沈千珏和风魔钦见状也立即举刀相迎，三道眩影顷刻间交织在了一起，一时间火花四溅，有如电闪雷鸣，四把利器掀起的残影，卷起了呼啸的风暴。短短片刻，三个人的身影错开了，他们各自转过身，看向对方，武器上都或多或少出现了新的血渍。
    一锤定音，这场对决，他们等了十几年，结束却只需要区区几秒就足够了。
    沈千珏牙关紧咬，咽喉处开了一个小口，点点鲜血渗了出来，玉坠也掉在了地上，变成了碎片。风魔钦喘着粗气，长刀突然“铛”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手腕处血流如注，手筋被挑断了。
    严飞宇的神情一时间有些怅然，看了看自己腰间被忍刀留下的伤痕，望着沈千珏，喃喃地道：“可惜……拼尽全力也还是不能赢你……”
    “正如你所说，换在十几年前，结局应会不同。”沈千珏的语气忽然间变得轻柔，似是在做告别。
    严飞宇听了，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只听得“噗”的一声，原本无恙的喉咙竟猛然间爆开了一道伤口，鲜血如同喷泉一般迸发而出，沈千珏扔掉军刀的同时，严飞宇的身子也轰然倒在了地上，眼睛仍旧那样毫无波澜地望着天，只是再没了声息。
    此人绝对称得上是一代枭雄，如今死在这样的与世隔绝之地，无人知晓，无人问津，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令人唏嘘的结局。
    风魔钦终于撑不住了，捂着肚子单膝跪在了地上，沈千珏同样也是消耗到了极致，说了一声“快走”，两个人便架着泠泷，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山洞。
    直到这个时候，鄱陀才停止了涌现，回首一望，整片山洞已然填满了黑色，红衣人已经被完全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