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如此甚好。”白仁敏高兴道。
他本以为还要再过个一两日才会有消息传回来,未成想粟特的首领居然这么快就应允了他们入王宫面见的请求。
白仁敏心中十分兴奋,毕竟能越早林家一步见到首领,他们白氏的胜算也就越大。
于是白仁敏便立马唤了阿米塔娜,说是不逛下去了,要早些回去客栈,为明日进王宫的事做准备。
二人回到了客栈里,白仁敏先是同阿米塔娜一道将明日见到迪赫坎(粟特语中城主、国王的意思)之后要讲的话演练了一遍;然后又因着白日里在大街上的所见所闻,嘱咐这又连带着敲打了两位跟随着的掌眼师傅,让他们明日入了粟特王宫定要警醒些,替自己好好掌眼。
第二日的一早,白仁敏便带着两个贴身的护卫和一个仆从,连同两位掌眼师傅和阿米塔娜一道到了粟特的王城宫门外头。
阿米塔娜今日依旧是通身的男装打扮,俨然是位俊俏的粟特小郎君模样。
在粟特王宫的宫门前已有两位粟特族的小仆在候着白仁敏了。见到他们一行人,小仆便上前搜了他们的身子,见无恙后便立马恭敬有加地将他们给请进了王宫去。
白仁敏进入了王宫之后,便十分好奇地四处打量了起来。
白仁敏虽未曾进真正进入过大齐的皇宫宫城,但因着白家是皇商的缘故,他打小也随着白掌柜去长乐宫送过货,他也从建兴门外头向宫内遥遥望过几眼。
如今两厢对比之下,只觉得粟特王宫虽然从外头看起来也算是十分金碧辉煌,但若说要同大齐的长乐宫相比,那就逊色多了。
且不言粟特王宫的面积看起来就没有长乐宫大,就是连王宫外墙的用料也完全没有长乐宫那般高贵奢华,仆人和侍卫之类的就更是没见到几个。
粟特王宫内的建筑多是尖顶圆穹的形制,配色也极为大胆浓艳,看起来有着十分浓郁的西戎风格和特点。
两个粟特小仆领着白仁敏一行人走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来到了粟特城主的会客间门外。
他们教白仁敏在门外稍后,然后一个小仆进去通传了一声,不一会儿,就复又出来掀开门前挂着的毛毯唤他们进去。
白仁敏理了理自己的仪容,便精神抖擞地领着手下的几人一道进了会客间的门。
白仁敏一进去,便闻见会客间的里头弥漫着一股动物皮毛的气味。他低着头上前,发现地面上铺着的是一层极厚实的墨色织花毛毯,脚踩上去十分软和。
白仁敏带着余下的几人朝上头主位坐着的人鞠躬行了个礼,用已学了不少日子的粟特语道:“在下任旻白,拜见粟特迪赫坎殿下。愿火与善神玛兹达的光辉永远照耀您。”
只听着主位上头的男子爽朗大笑着,操着一口极为流利的大齐汉话道:“哈哈,阁下客气了,您可是大齐来的吧?在我们粟特不必行这等虚礼,快快起身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坐着的位子上走下来,亲自将白仁敏扶了起来。
白仁敏心中有些暗暗惊讶,想不到对方的汉语竟然说得这样好。而且他听着对方的声音,还感到有些耳熟,但一时也想不起在何处听过了。
他方才抬起头来,只见四周的墙上挂着各色各式的兽皮,其中不乏各自名贵的珍稀兽类,就连他方才坐着的椅子,上头都铺着一张油光水滑的完整虎皮。——想来这就是整间屋子都弥漫着动物皮毛气味的原因了。
那迪赫坎顺着白仁敏的目光望去,笑道:“阁下可是被吓坏了?我素来不在意旁的,只喜好收藏兽皮罢了。”
白仁敏转过头来,只见眼前这位迪赫坎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的模样,眉眼也是如阿米塔娜那般浓郁深邃,再配上驼峰般高高的鼻梁,是典型的西戎男子的面相。
白仁敏瞧着他,只觉得面前这人的面相也十分眼熟,却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他心中又暗自一笑,心道西戎人的面相都是如此,想必是自己多心了罢。
那迪赫坎的头上带着个灰色的狼皮帽子,帽顶尖尖的,帽檐点缀着一圈浓密的黑根尖部泛灰的狼毛,倒是同他鬓边蜷曲的黑色络腮胡相得益彰。
白仁敏听了他的话,连忙摆着手答道:“哪里,迪赫坎殿下骁勇气概,在下也是一早便耳闻了的。只是今日一见,竟不知殿下的大齐话讲得这般好,倒是教在下感到自惭形秽了。”
迪赫坎挥了挥手,示意白仁敏坐下,爽朗地笑着道:“我既是迪赫坎,就必定要时常带着商队去各地行商,多会些语言也是应当的,实在是算不上什么。”
接着,他便又用粟特语招呼了门前的小仆道:“快来给贵客看茶!”
不一会儿,两个小仆便端上了黑砖茶来奉给了白仁敏一行人。白仁敏揭开茶盖儿尝了一口,有股清苦回甘之味。
他开口道:“谢迪赫坎殿下,果然是好茶。”
迪赫坎笑了笑,道:“阁下不必一口一个迪赫坎的唤我。我本名忽哩亚那,你叫我的名字就是了,在粟特王宫不用守那些大齐的礼仪。”
见白仁敏点头应下,忽哩亚那继续道:“阁下昨日递了拜帖来所为何事?不如咱们开门见山罢。”
白仁敏赶忙道:“是,在下也正有此意。忽哩殿下,旻白这次来觐见是想同您洽谈珠宝生意。”
“哦?”
“诚如忽哩殿下方才所言,旻白来自大齐。旻白有幸见识过粟特的奇珍异宝,皆是精致贵重异常,这些在京中也是极受欢迎和追捧。然虽我大齐常年与粟特通商,但终究没有商队做过这珠宝玉器一类的生意,一般西戎的珠玉也都是以岁供的形式供应。所以旻白想着这是是个大好的商机,筹划了一番之后便特来此向殿下请求了。”
接着,白仁敏又说了许多双方合作的好处。
忽哩亚那听后,沉吟道:“阁下方才也说了,那些珍贵的珠宝都是以岁供的形式供给大齐皇宫里的,如今若是拿来与你们做生意了,那往后这岁供要教我们拿什么出来呢?”
白仁敏信心满满地一笑,显然是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既然忽哩殿下自己也是带商队的,咱们同是商人,那就好说了。旻白不才,虽见识浅薄、但也知晓珠宝是可以根据品相和品貌划分等级的。达到岁供等级的宝石,您就是借给旻白一百个胆子,明白也是不敢交易的;但若说稍低一等的,那便是能成就咱们双方利益的大好货品了。”
忽哩亚那微微一笑,道:“你倒是聪明,脑子也灵活,竟想得出这样的法子。”
白仁敏拱手道:“不敢,只是以己度人罢了。咱们这生意若能做成了,殿下卖给旻白便可收获一笔银子、旻白再拿回大齐去卖,得到的银两再来殿下这里买新的,便可得更多的银子......长此以往,就是双赢的局面了。”
忽哩亚那听着白仁敏说完,支着头思考了片刻,道:“听来倒是对我全然没什么坏处。只是今日是你第一次见我,咱们从前可没有做过生意,这样的好事儿......我如何得知你不是有什么别的图谋呢?”
白仁敏立马站起了身来,假意作神情激愤道:“旻白自然不会有旁的图谋!您若不信,大可将乐意同在下交易的珠宝拿出几件儿,旻白当下便可以给忽哩殿下付银子。只是旻白只当迪赫坎您,您作为粟特全族的萨宝,应该是最有谋略、眼光最为长远的,必不会因担心小节而错失了这个良机。”
忽哩亚那听了他这话,眯着眼睛盯着他的面色瞧了片刻,然后开怀大笑道:“英雄出少年,想不到你既有头脑,也有几分胆色。”
接着,只见他大手一挥,起身道:“你们先在此稍候片刻,我去派人取些宝石来先予你瞧。你若是看的上眼,咱们再详谈价钱。”
说着,忽哩亚那便准备从会客间走出去,在经过阿米塔娜身边的时候,忽然顿了顿,瞧了她两眼后笑着问白仁敏道:“阁下是从哪儿寻来这么俊俏的小厮,我瞧着长相是咱们粟特人。我瞧着......竟然十分眼熟。”
白仁敏听了他这话,心道莫不是他认出来阿米塔娜了,一时间有些紧张。
他抬头看了阿米塔娜一眼,小心地回答道:“忽哩殿下真是说笑了,这小厮是我京中府里的侍从,许是有些粟特的血统,所以殿下觉得眼熟罢?”
忽哩亚那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便转身出去了。
没过多久,忽哩亚那就带着两个抬了只箱子的小仆进来了。
那两个小仆将箱子放在了厅堂的正中,向众人行了个礼后便退下了。
忽哩亚那朝着那箱子挥了挥手,示意白仁敏道:“我随意挑选了几样,阁下且先瞧着。”
白仁敏点了点头,示意乐方元和常炳才两位师傅上前去替自己掌眼,然后又同阿米塔娜一道凑上前去看着。
那箱子道是也不算很大,一打开来,只见着里头都是琳琅满目的珠宝和金银玉器,不过全都是些小物件儿,瞧着成色也很是一般。
白仁敏心道,对方不是拿不出好的,这许是在试探自己的深浅,还好自己召了两位师傅同来。
过了片刻,两位掌眼师傅便瞧完了,然后各自在白仁敏的耳边说了个数,也跟白仁敏粗略估计的所差无几,确实都是些不值多少银两的。
白仁敏心中略一思索,然后附在地在阿米塔娜耳边悄声商量道:“米娜,据你所知,这位迪赫坎可拿的出更值钱的物件儿吗?”
阿米塔娜抬眼瞧了一眼坐在上首的忽哩亚那,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也悄声回道:“粟特王宫里头的宝物必然不止这点儿。而且我瞧着......少爷可记得昨日斗宝的,右手边的那个汉子?许是迪赫坎乔装的。米娜多年未见,昨日一时未能察觉......方才倒是有些看出来了。”
白仁敏听了心下一惊,也回头仔细又瞧了忽哩亚那的五官几眼,心道怪不得方才就觉得他很眼熟,又觉得声音也很熟悉,原来昨日拿出了鸽血红宝石的那个汉子竟是他!
——如此看来,现在便真是在试探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了。
白仁敏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轻咳了一声,朝忽哩亚那拱手道:“忽哩殿下是在同在下开玩笑么?旻白若真没有实力,自然不必来王宫里面见您、也不敢朝您提出这个请求。忽哩殿下若是实在看不起旻白,大可直说便是,倒也不必拿这些来糊弄旻白......想来,旻白也不必再继续同您谈这生意了!”
他说着,竟作势要拂袖而去。
“哎——阁下且慢。”忽哩亚那起身上前制止道,语气也变得尊敬了几分,“阁下若对这些瞧不上眼,我再派人拿来更好的便是了。我放才也说了,是先取些来让你过目,又何必如此生气呢?”
接着,他唤了外头的小仆进来,在对方的耳边嘱咐了几句,那小仆行了个礼就出去了。
忽哩亚那这时又转头望着白仁敏温声道:“方才并非是我有意怠慢阁下,只是这生意对我们粟特也十分重要。我作为全族的首领,不得不谨慎些,若是所托非人便不好了。如今我瞧着阁下确实胆识过人,所以先在这儿给您赔个不是......我已教下头的人拿好东西来,等会儿咱们好好商议。”
白仁敏听了也赶忙站起身来,道:“粟特族的迪赫坎亲自致歉,旻白一个小小商人如何敢当?忽哩殿下且拿些好的来便是了,咱们好好儿谈,旻白自当给您好的价钱。”
忽哩亚那听了,也爽朗地抚掌笑道:“——当真是后生可畏。阁下说的是,阁下说的极是啊。”
接着,二人又继续寒暄了不少好话,只待着下头的人将宝石取来。
其实白仁敏的心中此时正冷笑连连,想不到当初父亲说了这些胡商都极为奸诈狡猾,今日一见才知父亲句句属实,自己差点儿低估了他们。
方才自个儿提出了那样好的条件,对方还有一试再试;若没有带着米娜在旁提醒,或是没有掌眼师傅帮忙、自个儿只身一人来西戎,怕是真要出师未捷便被人给蒙骗了去。
白仁敏的心中有些后怕,但也有些庆幸,目前洽谈的节奏总还算是掌握在自己的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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