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县城,沿河一条大街,走向南北,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各式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街上商客熙攘往来。
城内,居中地带有一座小山兀然矗立着,最为显眼。
此山一峰独立,犹如一支春笋拔地而起,云山叠翠、独秀擎天,每逢云雨天气,山峰便有飘渺烟云环绕,绮旎秀丽,故名曰“云秀峰”,乃天保县一方奇景。
曾有文人作诗云:“一柱当空擎,卓卓旁无倚。孤亭寄山腰,平畴览如绮。秀色上参天,雄城镶独峙。空岩或腾龙,飞天咫尺耳。”
云秀峰山脚下,有一座秀阳书院。
大门当空悬挂“教衍云岩”匾额,书院屋舍如庠序,四水归堂四合院式,院内设正学堂、实学斋、实用斋、希贤堂,飞檐翘角,檀香木柱子,瓦色青石砖,雕花细红窗棱。
书院以治学严谨、学风优良而闻名,教授理学和汉学,经世人才辈出,名气外扬,除本县外,周邻、外县学子也慕名纷至学读,历经数辈,弦歌不绝。
此时晨光绚丽,云峰劲翠旭日红,朱张院启松阴静,正学堂书声朗朗。
一席白衣文雅俊逸的年轻男子正负手执书立于窗下,眼望着窗外苍松怪石,身后十数名当值志学之年的学子正经端坐,摇头晃脑地朗诵着《诗经—小雅·采薇》篇章: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学生每读一句,男子便满意的点下头,直至朗诵完整篇诗句,男子才转过身,面带微笑地向学生们说道“好!大家读的很好。下面,哪位学生可以解释文章的意思?请他来跟大家讲讲。”
底下的学生纷纷举手示意,嘴里争着喊道,都希望能够在老师和同窗面前表现自己的才识:
“我!”
“我!我!”
“老师!我可以!”....
年轻的教习笑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学生们,对他们的表现甚是满意,却发现坐在最后一位的一名学生并没有像其他同学一般,争着举手积极表现,而是将头埋在书本里一动不动的。
年轻教习走了过去,用手中的书挑开被用作遮挡的书本,只见墩肥浑圆的学生正趴着打瞌睡,一脸油肥摊在课桌上。
教习可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手中书本轻轻地向学生肥厚的脸颊拍了拍。
学生随即发出犹如猪哼气的“嘎”的一声,并猛然抬头坐直,迷糊地看到了俊秀的教习和一群转头捂着笑看着他的同学。
他揉了揉眼睛,悠然地将身子向后靠了靠,对自己课堂打瞌睡被抓包的事并不担忧,反而嬉皮笑脸地着对年轻教习打了招呼:“呵呵!文教习好!”
年轻教习对这名学生的不守规矩也是习以为常,冷哼道:“谭公子睡的可是安稳啊?!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姓谭的公子哥明目张胆的伸了伸懒腰,一脸不屑道:“多谢文教习关心!昨夜我姨娘祝寿,喝了些酒,又和几位姐姐玩的稍晚了些,所以今早有些怠倦!”说完,得意地看着年轻教习。
面对学生的挑衅,年轻教习板着脸,厉声道:“谭威!这里可是学堂,请你守些规矩!”
“哟?!我怎么不守规矩了?今天我可是按时来上学的,我可没有捣乱啊!”谭威很是轻蔑地反问道。
年轻教习加重语气,“你连着几天不露面!今天一来上课就睡觉,你以为这是你家吗?!成何体统!”
谭威皮笑肉不笑,道:“文亦武,你这个才做几天的代理教习,才是不懂规矩的吧!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在这里,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干嘛就干嘛!”
接着,对前面转头过来看热闹的同学们,假模假样地问道:“你们说,我说的的对不对?!”
这一问,引来一群攀炎附势者的附和声:
“对!”
“对!谭公子想干嘛就干嘛!”....
被学生指名道姓的年轻教习很是不悦地皱起眉,“我知道你是谁。但我不管你是谁!这是书院,可不是你家私塾!我虽是代理教习,但是你作为学生读书学习首先要做的便是尊师重道,你如再蛮横不守规矩,目无师长,我可以请你出去!”
谭威收起了嬉笑的面容,转而阴冷地说道:“请我出去?!我倒要看看,你一个代班小小教习,怎么叫我出去!哼!”
说着,便朝门外高喊道:“烟斗!”
话音刚落,门外蹭蹭地跑进一名男子,矮短个儿,一身书童扮相,年纪却比在座学生都要大一番。
男子小跑到谭威跟前,低眉谄目道:“大少爷,小的在。”
谭威并不看被自己冠名“烟斗”的书童,只是斜眼向着文亦武,轻蔑地说:“烟斗啊!文教习说要请咱们出去,你说昨儿咱们跟老祖宗请安闹着今天要来学堂,这刚来没一会儿就要被老师叫回去,你说老祖宗得多伤心啊!”
听到这,书童烟斗立刻板起恶脸来走过来直贴近文亦武,矮短的身形在体态修长年轻教习面前显得呆小可笑,但这并不妨碍书童仗势欺人的气焰。
只见烟斗踮起脚紧抓文亦武的衣襟,仰头怒目道“你这臭学究!竟然敢叫我家少爷出去,是不是不想活了!”
年轻教学有些慌张,丢掉手中的书,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的,误会了。我只是跟你家公子说些师生礼仪,并没有真的要叫他出去,误会,误会!”
不想,烟斗更加拽紧衣襟,恶狠狠道“还敢教训我家少爷狗屁师生礼仪,我没叫你给我家少爷下跪已经算是礼仪了,看我不抽你丫的!”说着,抬起右手将要朝文亦武脸上甩去。
这一幕,刚巧被巡视的书院监院看到了,急忙大喊一声“住手!”,便跨着大步匆匆走进来。
见是监院,烟斗赶忙松开手,低着头等着,堂上其他学生也都噤声肃穆,只有那谭威笑嘻嘻背手而站。
身着绸缎大褂,阔额圆脸的监院陆启山走了过来,对着烟斗大声呵斥:“放肆!你一个书童竟敢对教习不敬!给我出去!!”
烟斗低着头,偷瞄了一眼自家少爷,见谭威并不理会,只得悻悻离开。
监院沉着脸向年轻教习问道:“文教习,这是怎么回事?”
文教习赶忙答道:“监院,谭威在晨读的时候伏台睡觉,学生只是上前提醒他,不曾想他竟然叫那书童大闹学堂!”
听了年轻教习的解释,监院转头看向谭威,轻声质问:“谭威!是这样吗?”
谭威稍微低了低头,却依然散漫地笑道:“监院!文教习要赶我出去!我家烟斗有些着急了,才跑进来跟文教习求情的。”
对于谭威的说辞,陆启山自是明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陆监院无奈地摇了摇头,靠近谭威温声说道:“谭大少爷!你爹前两天刚为你上次闹的事跟山长说情,你就别再惹事了!”
谭威低头嘴里应付着说了句“是!谨听监院教训!”说完,得意地看了眼文亦武。
监院转身对教习文亦武说:“文教习!借一步说话。”说着迈步走向门外。
文亦武整了整衣襟,也跟着往外走,身后满堂学子叽叽喳喳小声喧动起来。
门外,陆监院对着文亦武正色道:“文教习!你刚刚来书院暂代丘洪教习在正学堂上几天的课,可能对学生们的情况不是很了解。咱们书院育教出类,声名远播,许多豪门子弟都慕名前来就读。你也知道,我院一直以来秉承‘大公无类’的办学准则,无论对豪门子弟还是寒门士子,除了招取测试成绩优异的‘正课生’,还会录取一些‘附课生’的。”
说到这,监院顿了顿,看着年轻教习,见他躬着身低头听讲,并没有明显地表示出听懂的意思。
于是便故意干咳了一声,身子向文亦武靠近了些,压低声音说:“这些个附课生,都是品行稍逊的贵胄子弟,不好管教,特别是那谭威,他们谭家是我们天保县豪富士族,德昌票号就是他们家开的,其祖上官至工部员外郎,承着祖上官荫,谭家在本地声势煊赫,对我们书院也是慷慨相资,本院学生的膏火钱多是得益于谭家的捐输。像谭威这般纨绔子弟,不是一般学子,脾性是大了些,管教不好过于严苛,只要他行径没有太过分,文教习可以放宽心些,毕竟,文教习你只是代理几天的课而已,不必对此学生过于纠结。”
陆监院说完,直盯着文教习,似要确保文教习对自己话听进去并且听的懂。
年轻教习躬身对监院行礼道:“亦武谨遵监院指示!”
陆启山对年轻教习的答复很是满意,拍了拍年轻教习的肩膀,笑道:“好!还请文教习多费心些!”说着便转身向其他学堂走去。
文亦武保持躬身行礼,嘴里答应着“是!”
待监院离开五六步后,才直起身。
回到课堂,大声地示意吵闹的学生们安静下来,看到后排翘着脚坐着的谭威,正洋洋自得向着他阴笑着。
文亦武不理会谭威,清了清嗓子,对着其他学生款款说道:“请各位学生再诵读一遍《小雅·采薇》,之后老师给大家讲解。”
不一会儿,课堂内又传出朗朗读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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