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奶娇宛如人体模特般一动不动地坐在窗棱上,目光投向远处,入夜的街道华灯初上。
一阵“叮铃铃”的自行车声响起,年轻的邮递员俊秀出现在十字街口。俊秀抬头看到了二楼的少女,笑着和她打招呼。俊秀长得人如其名,笑容亲切温暖。訾奶娇看到俊秀,惫懒地抬起手向他挥了挥。她的胳膊像灌了铅似的,一抬起就往下坠,头耷拉着靠在窗棂上,对俊秀笑的那一下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俊秀是个乐观开朗的青年,没有留意到訾奶娇的异常,对她比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然后吹着欢快的哨子消失在转角。俊秀的家离“桃子屋”不远,他和那个闯空门的酒鬼一样,都是“桃子屋”的邻居。虽然把他俩扯在一起说对俊秀很抱歉,但无论好人或坏人、好看的或难看的,无数人生活在同一街区,彼此之间总会产生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关联。就像酒鬼贪恋“桃子屋”里的钱财和美色,而俊秀对这里的女孩儿情真意切。
訾奶娇此刻思绪纷繁,脑子里混乱不清。白天紫藤花园里的一幕持续刺痛她的心,就像烛油滴在她的心尖。强烈的痛感迫使她躲避现实,只想先把眼下的时间熬过去。后面该怎么办才好呢?那或许是明天或者更远一点的问题了。花椒和百合熟知她的性情,两人也不在她跟前聒噪惹她心烦,默契地去了楼下准备晚饭。
纪之和妍的身影在訾奶娇的脑子里作祟,比蛊虫还要顽固。她好不容易短暂忘记了,俊秀一出现立刻又把纪之带了回来。俊秀的头发、眼睛、鼻子嘴、蹬车的动作和他挥手的样子,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想起纪之。虽然纪之和俊秀并不相像。为什么呢?这个问题让她感到焦灼和痛苦。难道就因为他俩都是男人?不,他们实在太不像了。那是为何呢?天啊!她猛然意识到,哪怕刚刚从巷子里窜出的狗也能让她想起纪之,因为它和纪之的金哥拥有一样的毛色。难道这世上一切有形有声的动物都能让她联想到纪之吗?不,可不仅仅是动物。她看向街对面那栋私人别墅,那青褐色的外墙和院子里的松树,难道不是和纪之家的一模一样吗?
何止是这些。此刻訾奶娇才知道爱一个人会把眼前的万事万物都想象成他,自己亦寄生在他的吐息之间,一离开就会断氧窒息。
訾奶娇紧紧地揪住胸口,重重地甩了下头。楼下又一阵玲声,大冢卖力蹬车的身影飞快地从她眼底掠过。他的车篮里放着一个装的满满当当大号购物袋,车把上还挂着城郊最著名那家“中华楼”的烧鸡,看样子是赶回家为他的妻子女儿做晚饭。
訾奶娇目送大冢离开,想起前两天纪之学着为自己炖汤的情景,不由得哽咽了。百合和花椒劝了很多次,她才勉强吃了点东西,吃了也是食不知味。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吃下的也是百合在回程路上买的“中华楼”的烧鸡。
“这就对了,不管有什么事,开心还是不开心,饭总是要吃饱的。”
“是啊,千万别饿着自己。”
花椒和百合第一步计划成功。她们认为人只要能吃能喝能睡,纵然天大的事也过得去。
三个女孩儿盘腿坐在床上,开始商讨眼前的难题。訾奶娇大多数时候沉默着,不想说话也不愿好友跟着心烦,但两人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一定要帮她拿个主意。
“快,给纪之打电话吧,说不定打了电话你会发现自己白难过了半天,一切都是个误会呢。”
花椒把手机塞到訾奶娇手里,就差帮她拨号了。
“哎呀你别磨叽了,快打吧!”
百合是个急性子,恨不得抢过手机她帮她打。
訾奶娇正在犹豫,突然电话铃响了,是纪之。
“快接呀!”
百合忍不住帮她按了接听键,訾奶娇只好拿起电话。
“纪之吗?我在家呢,我们吃过了。花椒做了汤,还吃了呃……”訾奶娇看了一眼花椒的口型然后说:“嗯烧鸡。在哪儿买的烧鸡?好像是城郊的什么店里……对了纪之,今天我去神爱公园看紫藤花了。”
訾奶娇说完停了下来,电话那头纪也沉默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是吗?”短暂停顿之后纪之说:“我今天下午也去了,可惜没看到你。你呢?看见我了吗?”纪之突然问她。
訾奶娇呆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说没看见?自己不如纪之诚实;说看见了?自己恐怕会和纪之走向无可挽回的结局。
“看见了,你和那个女人一起赏花。我就在你后面,没有叫你。”
訾奶娇思之再三,还是认为爱与恨都应真实,自欺欺人的谎言换不来爱情。关键时刻,她既是睿智的也是勇敢的。
“哦,是这样啊,原来你看见了。”
纪之的声音有些沙哑,夹杂着一丝痛苦。或许他并不愿意说谎,但要说出伤害她的实话太难了。
“纪之,为什么骗我去了外地出差?就是为了和她去神爱公园约会吗?”
“不是的!”纪之坚决地否认,“奶娇,我绝不是有心骗你。其实我今天中午就回城了,本想给你个惊喜,可刚一回家就发现妍在家里等我。她再三跟我表白,希望我接受她的心意,还约我下午去神爱公园许愿。我当然拒绝了,可我父母责备我不该这样鲁莽地拒绝,劝我下午同她出去走走,无论接受还是拒绝都要经过两人互相了解之后再做决定。”
“所以你就答应了是吗?”
訾奶娇冷冷地问,但心里却稍微舒服了点,她一万个愿意相信纪之是被逼无奈的。
“是的,我答应了。对不起,奶娇,我不是存心骗你,我是真的想和她说清楚,不想让家里人再来烦我。”
纪之言词恳切,还说自己在出租屋等她。她拒绝了。她不说自己心累,只说逛了一天公园身体疲惫,就这样搪塞过去。纪之很失望,但没有强求。两个人别别扭扭地结束了这次谈话,心里都觉得难受。
纪之因为妍的纠缠和家族的压力而烦恼,他迫切想得到女友的支持,可她的态度出乎他意料的冷漠,这让他很担心。他认为紫藤花园的事很严重,害怕她承受不了打击,想最大限度缩短她因误会而痛苦不堪的时间,想在谈话结束之后立刻见到她,安慰她鼓励她,让她坚信自己对她的爱。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见到她,可她拒绝了。她明明可以来自己怀里尽情哭泣,骂也可以打也可以,她为什么不呢?纪之对她的过分冷静感到费解。
訾奶娇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眼睛睁得很大,可什么也看不清楚。屋里的灯熄灭了,整个“桃子屋”都安静下来。女孩们儿多在梦乡里沉睡,只有訾奶娇的房间里传出断断续续的低语。
訾奶娇的床在花椒和百合的中间,她无论怎样辗转反侧,花椒和百合都凑在她的眼前,和她一样睡意全无。那幽暗的、可怜的几缕光线投射在百合的脸上,她的脸就像个模糊的面团,五官轮廓尽失,甚至连表情都看不清;左边的花椒在被子里像蚕一样顾涌着,发出“悉悉娑娑”的声响。三个人集体失眠了。
“奶娇,你要是睡不着就和我们说说话吧。”
花椒伸出手拉了拉訾奶娇的被子。
“是啊,别啥都憋在心里,怪难受的。”
百合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把头凑近訾奶娇的肩膀,她的长发在扫过訾奶娇的肩头和脸,竟把她给逗笑了。
“好痒啊。”
訾奶娇“咯咯”地笑着,一边用手拨开百合的头发。
“还会笑啊,看来没啥事儿。你从下午回来就一直不说话,把我俩给吓的。”
百合是个思想单纯的女孩儿,在她看来笑就是开心,哭就是难过,只要能笑那再难过也有限。不得不说,她认知的情绪表达方式虽然简单,但世事究其根源能有多复杂呢?简单的几组正反义词就能囊括大部分表象的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看到纪之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心里难过。不过有点可怕的是,我难过是因为他俩看起来很相配。”
訾奶娇这话说得十分沮丧。黑夜掩盖了她哀伤的神色,却凸显了她低落的情绪。
“我怎么看不出他俩般配呢?那女人也就打扮得精致些,哪儿比得上你呀,你和纪之才是绝配。”
“是啊是啊。”
……
訾奶娇知道两人心里向着自己,在她们眼里自己哪儿哪儿都是好的。可两人贴心的安慰没有起到多少作用,她的心始终还是介意。也许是潜意识里的自卑让她慌了神,她的心一刻也安定不下来。这个时候纪之的承诺或许会有用,但她本能地抗拒和纪之沟通。她害怕从他嘴里说出一个她不想听到的字。在三角关系中哪怕纪之只有一丁点含糊,她也会认为自己已满盘皆输。她要的是完完整整的纪之,少一片指甲一根头发都不行,眼里少一秒的关注、心与她偏离半寸也不行,那都不是她的纪之。
訾奶娇是头温柔的倔驴。她战战兢兢行走在路上,看到路边的锦绣繁花一概不为心动,她想要的是只为她而盛开的、独一无二的那朵水仙。
她正和自己较着劲呢,忽然窗户亮了起来,光一闪一闪的,随即响起一阵短促的、克制的车喇叭声。花椒爬到床边探头一看,回头说道:“奶娇,你要不要下去,是纪之的车。”
这时訾奶娇的手机也接到短讯:我在你楼下,我很想见你。
訾奶娇趴在窗口看着楼下的车,硬是一言不发。
“别硬撑了,下去吧。”
百合比她还着急,一个劲儿催她,可她就是不动。
“你可真急死人啊,怎么像个哑巴。你不去我去。”
百合也不管訾奶娇同意不同意,扯了件衣服披在身上,穿着拖鞋就跑出去了。
訾奶娇看着她只张了张嘴,没出声。
几分钟之后,她听到楼下门响了,纪之的车开走了,紧接着是百合“咯咯哒哒”跑上楼的声音,她手里拎了几大袋东西回来了。
“给,都是你的。”
百合把东西通通扔到訾奶娇的床上,跪在床头直喘粗气。
“什么呀?”
花椒好奇地翻着袋子,里面装着各种水果和零食。
“你男朋友还当你是个孩子呢。”
花椒脸上流露出无比羡慕的神色。
“纪之同志让我转告你,后天他要去外地演出,为时两天,回来之后他要再带你去他家里见父母,把你俩的事儿定下来。”
百合兴奋地向訾奶娇宣告。
“我知道,刚刚收到他的简讯了,和你说的一字不差。百合,你真是个优秀的传话筒。”
訾奶娇笑着对百合说。
她看见纪之的车离开的时候,“和他一起走”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最终她放弃了。她不愿意在纪之心里留下“乞求者”的印象,自尊心和爱情在不需要做选择的时候同样重要。那一刻她的确这样以为。
纪之出差了。从上车出发的时间开始,他每隔两三个小时都会给訾奶娇打电话。她很懂事的没再提紫藤花园的事,只是不厌其烦地提醒纪之路上注意安全,工作不要太辛苦。
那个美丽又使人惆怅的紫藤花园好像完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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